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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5:30:47 作者: 白鷺下時
薛稚一愣,眼裡的光迅速黯然下去。
她把頭重新靠在他硬朗溫熱的肩膀上,一言不發。
桓羨臉色冷了下來。
又是這樣。
泥胎木塑。
心間被不知名的忿怒充斥,他泄憤似地箍著她一截纖細如柳的軟腰,大步朝前走去。
牢獄盡處的一間牢室里,謝璟方端著湯藥替父親餵下。
天光昏暗,透過高高的獄窗打下,遊走於柵欄上有如水紋流動。
桓羨抱著妹妹,在牢獄三尺開來的地方停住:「蘭卿。」
他喚謝璟的表字:「別來無恙。」
聞見這一聲薛稚渾身都似僵住。而牢獄裡,謝璟劇烈一顫,不敢置信地回過了頭。
他和父親原本並不關在一處的,是父親患病,陛下特許他來此照顧。他不會想到,陛下會紆尊降貴,親來看他。
更不會想到,日夜想念的未婚妻子竟就在自己的眼前,卻被陛下抱在懷裡……
眼前這一連串畫面如雷電打下,他顫抖著唇,驚愕地看著兩人。察覺到身上的禁錮鬆了,薛稚忙自兄長懷中下來:
「過,過來的路上有那個,才……才……」
皇兄不曾開口,她磕磕絆絆地解釋。
這大抵是下意識的,她還是不願讓他在這個時候知曉她和皇兄的關係。
謝氏逢此大難,自己又背叛了他,若他現在知道,該是怎樣的大受打擊呢?
短暫的靜默間,謝璟已將昏睡過去的父親扶在床榻上睡下,再回過頭時,他薄唇微揚,牽出抹淺淡笑意:「好了,我知道了,沒事。」
「我只是在看,梔梔,好像又瘦了些……」
她的確是清瘦了些,隔著扇獄門煢煢孑立著,是丹櫻一枝,臉色在昏暗天光內雪白得像紙,卻有月光似的銀亮色澤閃爍其上。
他知道,他又讓她為他落淚了。
這些日子,自己是不好受,可梔梔身在宮中,又該有多牽掛多傷心呢?他不該惹她為他擔心。
薛稚鼻翼微酸。
她身上還披著兄長的袍子,被他抱了這一路,肌理里都浸進他身上濃郁的龍涎香氣。再加上從前那些被他留在身體裡的東西,此刻站在夫君面前,本身就是一種鮮明的背叛。
她竭力忍住了眼眶的酸,心念電轉間,桓羨已面無表情地走近來,於背光陰翳間,旁若無人地握住她一隻手,問:「你父親的病可好些了?」
十指相纏,都掩在袍袖下,謝璟未曾得見,先向他行過臣子禮節:
「回陛下。承蒙恩典,父親的病已好轉了些。臣剛給他餵過藥,已經睡下了。」謝璟低聲地應,雙目黯淡得好似無星無月的暗夜。
桓羨淡淡「嗯」了聲,道:「你不要怪朕。」
「朕自是相信你和你父親的。只是常、周二人供出了你父親來,事發之時朕又不在京中,難免那些個鬼蜮小人會蠢蠢欲動。為免國家陷入戰亂,只能如此……」
「自然,朕也是存了利用你謝氏的意圖的。越攻訐謝氏,越能說明他們心中有鬼,朕正好趁此機會將奸人一網打盡。眼下北境已平,皇姊很快便將押解二人自并州歸來,屆時事情大白,朕自會還陳郡謝氏以清白。」
這話頗有幾分推心置腹的意味,謝璟怔怔然抬起頭來: 「陛下所言,可是當真麼?」
「陛下……當真信我謝氏?」
「當然。」桓羨微微笑道,「陳郡謝氏,永為朕之臂膀,國之柱石。」
話鋒一轉,又問:「蘭卿,不會怪朕事先未有將意圖告知你吧?」
「臣不敢。」謝璟脫口道。
眼中淚光一閃,他屈膝跪下,向著牢獄外長身玉立的年輕帝王恭恭敬敬行了個端正的拜禮:「能為陛下分憂是微臣與謝氏之職。陳郡謝氏會永遠追隨陛下,擁戴陛下,不負陛下之信任。」
說來或許可笑,自入獄以來,他縱然為陛下聽信讒言錯怪謝氏而氣憤,更多的卻是不被信任的失落與傷心。
眼下,陛下既說信任,他自如溺水之人得救,原本涼透的心重新活了過來,滿懷熱忱,由不得自己不信。
事情似乎就此峰迴路轉,薛稚也愣住了:「皇兄……」
所以,是她誤會哥哥了嗎?原以為他寵幸奸佞才會聽信讒言認定謝氏謀反,卻原來,這背後另有深意?
可,可若是這樣,那麼,他那樣對她,非關謝氏,就只是報復她一個人嗎……
這認知令薛稚一顆心忽冷忽熱,忽慟忽喜,連被他握在掌中的手也感知不到任何溫度。
桓羨並未回應,只溫和看著謝璟:「宮中人多眼雜,朕不好久留,就先回去了。」
他掩在袍袖的手仍緊緊攥著妹妹,力道之大,幾要將她手骨也捏碎一般:
「朕今日來,就是為的給你吃顆定心丸。你父親的病,朕會再派醫師過來的,不必擔心。」
「是,卑臣多謝陛下。」謝璟感激道。
他點點頭,微撇過臉:「樂安,和蘭卿道個別吧。」
嗓音十分平靜,半點也聽不出語氣異樣。薛稚移過目光,視線相撞,彼此都酸了眼眶。她澀聲道:「我……我先回去了,你要好好保重,好好照顧伯父……」
「你也是。」謝璟道,目光若流水溫柔脈脈,「別為我的事擔心了,好好照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