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頁
2023-09-18 15:30:47 作者: 白鷺下時
從前一直逃避的某些設想如疾風暴雪紛沓襲來,耳邊嗡嗡一片。
她想起他當著謝郎的面取出那條羅帶來說她讓他好找,想起他看她的眼神總是熱烈幽深,想起他讓她好好想想該做什麼該說什麼……
為什麼她從來沒往這方面想過。
為什麼她從前不肯往這方面想過。
那一夜,他已經給了她暗示了不是嗎?她畢竟不是他的親妹妹,與他,也沒有半分血緣關係……
皇兄過去待她再好,都已是過去。自從那件事過後,他們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已是個血氣方剛的成年郎君,而她,是亂黨之婦,更被他認定當夜的事是她刻意設計,他厭惡她。
所以,他要以這種方式,來報復她嗎?
心底寒氣愈演愈烈,薛稚身子直往下墜,已是癱軟在床,全靠手扶著床靠才沒有倒下去。木藍帶著哭音小聲地喚:「公主……」
她回過神,木木地屈指去拭眼睫邊的淚,這才驚覺她竟是沒有淚水了。她扶著床靠勉力掙扎著下榻:「我去求皇兄……」
她已經沒有辦法了,如若一切都是他精心布置的局,她不去,不是眼睜睜看著伯母和謝郎他們死麼?
「你要求朕什麼?」
話音才落,殿門外應聲傳來桓羨的聲音。薛稚聞聲抬眸,兄長身上還穿著上朝時的冠服緩步進來,顯然是剛剛下朝而歸,神色沉靜冰冷。
事情臨頭,她心內忽然平靜了下來,道:「木藍,你先下去。」
「可,可……」回頭見是他,木藍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薛稚卻越過她,強拖著病體跪在了簾下,脊背筆直:「樂安見過皇兄。」
木藍只好退下,一步三回頭地走了。桓羨漫步進來,隨手取下衣架上搭著的衣服披在她肩上,回身端過案上已快放涼的藥遞給她,繡滿雲龍暗紋的廣袖拂過珠簾,一陣清脆瓏璁之聲。
「把藥喝了。」他聲冷無溫。
薛稚接過藥碗,目光飄忽地落在那黑漆漆的湯藥之上,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忽而仰頭,將苦澀的湯藥一飲而盡。
桓羨正回身去取石蜜,再度回身過來時,見她已飲完了那碗昨日怎麼都不肯喝的湯藥、卻因苦澀嗆住素手撐在地上痛苦咳嗽,目中閃過一絲納罕,改為端了碗清水給她。
薛稚飲過,漲得通紅的面色亦漸漸平息下來。啞聲道:「謝謝皇兄。」
「想好了?」他問。
她點頭,一臉麻木的平靜:「樂安想求皇兄,放過謝家。」
桓羨立於她身前,居高臨下地睨著她。少女雪顏蒼白,面色如紙,往日燦若千燈的杏眸中沒有半絲波瀾起伏,何曾是當日鬧市街頭、離園之上見過的喜笑晏晏的模樣。
他在一旁的矮榻上坐下,一隻白皙修長的手輕撫茶杯,腕上繫著的赤繩紅絲泠泠扣著杯身。目光疏離清冷,好整以暇:
「那日不是說過了麼?好好想想,見了朕,該說什麼,該做什麼,看來,梔梔並未往心中去啊。」
薛稚膝行過去,雙膝隔著單薄的衣裙與冰冷的水泥金磚地板摩擦而過,疼痛幾不能覺。
她眼中珠淚一滴一滴落下來,有如梨花帶雨,精緻楚楚,櫻唇卻牽出一縷迷離淒清的微笑:
「皇兄,您放過他們吧,您怎樣報復梔梔,梔梔都不會有怨言……」
她在他身前停下,含淚而笑、仰慕望他的模樣格外動人,仿若一朵霧雨濛濛的山梔花,嬌柔淑艷,楚楚可憐。
「報復?」
桓羨黑眸幽深,放下茶盞:「我為何要報復你?我不是你最仰慕最倚仗的兄長嗎?」
這一句冷意森森,更帶著幾許諷笑。薛稚心中有如針扎一般,卻還流著淚笑著應:「皇兄自己不肯挑明,卻要梔梔自己挑明麼?您放了他們,梔梔願意侍奉您,只求您放過他們……」
桓羨冷眼睨她。
她明明害怕,眼眶通紅,衣衫下玉股輕顫,卻還努力笑著,跪在他面前,求他放過,求他垂憐。
天底下好似再沒有比這更快意的事了。
他滿意地以指輕挑起妹妹被淚水打濕的白瓷光一般的下頜:「聽清楚,朕要的,是一隻乖巧聽話的金絲雀,可不是一具心懷叵測的泥胎木塑。」
終究是走到這一步,曾經最為敬重的兄長,終究也成了傷她最深之人。薛稚淚落如珠散,卻順從地將被臉頰貼進他寬厚溫熱的掌心,像一隻討好主人的小貓,在他掌心輕蹭。
她帶著淒婉的笑,閉上眼,柔聲喃喃:「只要皇兄肯放過我的丈夫,您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丈夫。
桓羨上移至她眉邊的指霎時頓住,旋即,如玉手指上抬,卻拭了拭額溫。
「朕已將阮氏放置別殿羈押,明晚,朕會來棲鸞殿。」
他鬆開手,拂袖起身:「薛稚,記住這是你自己求朕的,讓朕好好看看你的誠意。」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徒留薛稚倒在地板上,淚水漫上眼眶,神思模糊地想。
明日,是七夕,亦該是她三朝回門的日子。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章
第26章
次日夜晚, 棲鸞殿。
宮漏深沉,缺月昏昏。天空中絳河明明, 星光自樹杪漏下, 滿庭晴明。
今日是七夕,後宮中但凡有女眷的地方,上至太后與先帝留下的太妃們, 下至尚宮局的宮人,無不拜月乞巧, 彩縷穿針,向牽牛織女祈禱姻緣美滿。唯獨棲鸞殿外宮燈盡燼, 半點不見乞巧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