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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5:30:47 作者: 白鷺下時
知道從她這裡問不出什麼,陸韶一張有如良玉雕就的臉染上些許陰翳,眸光微冷,終究未發一言。
此事實在太過詭異,天子驟然歸京,他們事先竟未得到任何消息,顯然是刻意封鎖過了,為的就是揪出內應來。然而真正密通幽州的是父親,與衛國公毫無關係,陛下為何要將謝氏下獄?
僅僅為了一個女子,還是有過骨肉之情的妹妹,真的能做到如此地步嗎?
想來想去也沒有答案,陸韶回過神,看著眼前媚色藏鋒的妖嬈女子。
這個自十三歲起便為他所用的女人,只怕,從未有過真心的馴服。
「世子不信我。」見他目光投來,師蓮央眼眸霎時浮上水光,似乎有些委屈,「您平日裡嫌棄蓮央髒也就罷了,可蓮央七歲就跟了您了,這麼多年,也還是一點信任都沒有麼?」
陸韶低頭調試琴弦,並不看她:「一個為了活命,可以頂替自盡的罪臣之女、自願入教坊司的女子,我是不大敢信。」
闔京皆知教坊司枕月樓花魁娘子乃罪臣之女,出身濟陽江氏,七歲時因父親犯罪,沒入教坊司為妓。
唯有陸韶知曉,眼前的這個「江蘺」是個不折不扣的冒牌貨。那年東海泛濫,沿海州郡萬千百姓都成了流民。她一家七八口全死在逃荒途中,適逢朝廷到江氏祖宅抓人,江氏女郎不堪受辱,投河自盡。而為了吃飽飯,她便頂替了江蘺,自願入教坊。
師蓮央面色微白,又很快恢復。道:「那又如何?我只是為了活下去而已。」
「是世子救了我,沒有拆穿我,讓我得以留在教坊司活命。蓮央將永世記得世子的恩德,結草銜環猶嫌不夠,又怎會想著背叛呢?背叛了世子,又有誰肯收留我這個千人騎萬人罵的妓|女?」
陸韶萬年不變的銥誮神情終有一絲動容。
當日他本可以帶她出教坊,可為了更好地收集朝堂中各路人馬的各路消息,他把她留了下來。
她的第一個男人是他,可自她在枕月樓接客始,他沒再真正地碰過她。
所以眼下,她是在恨他麼?
他抬起眼來,淡漠看她。本以為會在她眼中看到憤恨,然那雙眼,淺笑盈盈,竟無任何破綻。這樣的遊刃有餘,哪裡是當初哭著求他不要揭穿的荏苒可憐。
心間突然便沒了計較的心思,他眉梢微動:「但願如此。」
——
天子驟然返京,事先也未通知宮中而是單獨會知丹陽郡,因而除卻到謝家赴宴的官員,事發之時,尚有許多人並不知情。直至事發後消息才漸漸地傳了出去。
崇憲宮裡,何太后急得無法,連夜召了侄女入宮商議對策。但天子回宮後徑直回了玉燭殿,並未來尋她的麻煩。
玉燭殿中,太皇太后謝氏在女官的攙扶下早已等候在殿下,不及他行過禮節便神色嚴厲地問罪:
「皇帝這是何意?!」
她性子怪癖,一向不與外界來往,即便侄孫娶親也未到場,然身上終究是流淌著謝氏血脈,無論如何也坐不住。
「我門戶何負國家,竟要讓陛下這般對待!謀逆的罪名,我陳郡謝氏背不起!」
到底是上了年紀,急怒之下,太皇太后氣血上涌,險些背過氣去。女官忙替她順著氣。
桓羨拂退女官,親自撫著她在軟榻上坐下:「孫兒非為針對謝家,乃是此次北境之行,常術、周摯二人心懷不軌,意圖反叛,被孫兒擒住後,供出的線索直指謝家伯父。」
「眼下,皇姊正留在并州主持大局,審理此事,孫兒為查清真相,不得已才將伯父一家幽禁起來,待查明事實真相,若伯父無辜,定然會還謝氏以清白。可若謝家伯父真參與其中,法不容情,屆時皇祖母也莫怪孫兒不留情面。」
「你也不必拿這些大道理來壓我!」太皇太后一口氣迴轉過來,又憤然打斷了他,「我只說一句話,這天下都是我父親打下來的,如若我謝氏要反叛,當年便反了,還輪得到你譙國桓氏來坐這方龍椅嗎?」
「兔死狗烹的事,太|祖不曾做,太宗也不曾做,你為什麼要做?如今的衛國公府只一清貴閒散之家,父子都不曾擔任要職,你連門生故吏滿朝堂的陸氏都容得下,會容不下衛國公府嗎?今日之事,究竟是因為子虛烏有的指正,還是為的你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你自己心中清楚!」
「皇帝,你別做得太過分。」
最後這一句冷意森森,已然是警告。他是皇帝不假,但頭上還有一層孝義壓著,真到了魚死網破的時候,她不介意與叛臣合作,用桓愷留給她的身份廢掉他。
「皇祖母說笑。」桓羨神色冷淡,作壁上觀,「清者自清,若謝家伯父的確未與叛賊來往,自是查不出什麼的,祖母又怕什麼呢?」
太皇太后冷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祖母多慮了。」桓羨依舊不冷不淡地應,「陳郡謝氏乃國之臂膀,又與我族世代聯姻,不管是看在您的面上,還是樂安的面上,孫兒都會照拂有加。」
「再且,祖母不信我,總該相信皇姊吧。北境之事現由皇姊處置,待其返京,會給祖母一個答覆的。」
「你……」
這話聽來不異於威脅,太皇太后勃然大怒。對方卻半分不懼,神色疏懶,眼底無波無瀾。
太皇太后滿腔的怒氣便似軟綿綿打在了棉花上,老眼一澀,湧上渾濁淚花來,又不得已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