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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5:30:47 作者: 白鷺下時
薛稚一怔,一瞬黯淡了眉目低下眸去。何令菀垂眸靜靜看她,倭墮低梳髻,連娟細掃眉,耀如冰雪的臉兒宛若蘭瓣兒嬌柔,彎曲長睫下的雙目更含著煙雨空濛。
的確是個不世出的美人,滿宮的山梔子一起開放也比不過的純淨秀美,名花傾國。
心間突然閃過一絲酸澀,她執著薛稚的手在矮榻上坐下,當真一位溫柔賢惠的長姊:「我知道現在說什麼也晚了,但我想,你至少應當得到一句『抱歉』。舍妹已被陛下罰去了皇女寺做姑子,故而,就由我代勞。」
薛稚心間一片酸楚。
「皇兄知道這件事嗎?」她忍著哭音,眼睛紅紅地問。
何令菀搖頭:「此事皆為舍妹一手策劃,為的是讓我在陛下跟前犯錯,陛下自是不知的,說來,此事也怨我,沒能及時發現她的這些卑鄙手段……」
「你也不要怪陛下,陛下……是不知情的。終究是我們對不住你……」
薛稚愈聽卻愈覺得可悲。
僅僅只為了一時意氣,何令茵便要她這個不相關之人承受惡意與命運的陰差陽錯,她又做錯了什麼呢?若說彭城王李氏她們是因為母親,可她分明不曾對不起何家的任何人。
而皇兄,皇兄他果然知道了……
她沒有什麼親人,他就是她最親的兄長。天意弄人,終究是連這最親近的兄長也要失去。
薛稚一顆心直直地往下墜,心底寒氣若大雨中水霧上涌,一滴眼淚突兀地落在衣襟上,如青荷墜露。
何令菀又輕嘆道:「其實陛下,過去也挺不容易的的……」
「我還記得他小時候住在冷宮裡,不得先帝所喜,連皇子的名分也沒有。是他趁著世宗皇帝生辰的時候強闖宴席,被侍衛擒到世宗面前,當著世宗的面兒背出宗譜,世宗才知曉自己這個孫子的存在,下令為他序齒……可惜世宗去世後,再也沒有人能護住他們母子。」
「樂安妹妹,陛下唯一親密的兄弟姊妹也就唯有你了,此事他並不知情,還希望你,莫要因此事怨恨他……」
這一日,直到何令菀離去許久,薛稚也未能從怔神中抽離。
她趴在案上,香腮枕臂,燭火在她瞳孔中映出遊離的影子,又很快被湧上來的淚水模糊。
「那位何娘子倒真是賢惠。」青黛走進來,清理過案面,奉上餐食,「不過還沒有嫁進皇室,便想著替陛下說好話了。」
這一聲頗有些嘲諷的怒氣。想起那夜的事,薛稚也是臉上一紅,撇過臉拭淚:「她應該是不想謝郎和皇兄交惡。」
她是個無足輕重之人,唯一還有點價值的,便是和謝家的姻親關係了。
不過,她還是很感激何令菀,能告訴她真相。她會遵守與何太后的約定,婚後隨謝郎外放,餘生也不要回建康。
——
七月初四,宜嫁娶,宜入宅。
沿途披星戴月,風雨兼程,跑死了七八匹馬後,桓羨終在這一日行至建康對岸的六安地界。
從雁門至建康,三千里地,好在緊趕慢趕也總算是趕上了。他於正對渡口的山崖上勒住馬頭,山崖之下,長江若銀河橫亘,鐘山巍峨,石頭虎踞,建康城千門萬戶、千宮萬闕皆隱於煙波浩瀚之中,看不真切。
「還有多久前來接應?」
他掉轉馬頭,問其後跟上來的親衛伏胤等人,聲音里尚有長途奔襲的勞累喘息。
伏胤正伏在馬上深喘,聞言立刻稟道:「回陛下,一個時辰以前已與丹陽太守去了書信,想是已經到了。」
丹陽太守是都城長官,總管京畿一切事物。之所以給丹陽去信,為的是瞞過宮裡,與尚書台。
桓羨垂目,渡口中商船熙熙攘攘,皆是百姓。哪裡卻有官船,顯然未至。
再舉目一望,天邊悄然泛出淺淺的紅霞,日暮風吹,葉落依枝。桓羨心頭忽然煩躁不已:「罷了,去尋些平民的衣飾來,改乘商船,先行渡江。」
又冷聲一笑:「朕怎麼知道,前來迎接朕的,會不會懷有二心。」
眾人遂扮做平民,改乘商船有驚無險地渡過長江。然當伏胤誤以為天子要前往長干里陸府之時,天子卻調轉馬韁,直奔烏衣巷。
今日是陳郡謝氏的衛國公府娶媳的日子,天時已暮,良辰已至,盛大的迎親隊伍已自台城迎了公主出宮,一路穿街過巷,笙簫鑼鈸,浩浩蕩蕩。
那身在隊首的青年自是謝璟,只見他身著莊重的玄紅禮服,胸前繫著紅花,騎在馬上,不住地與過往圍觀道喜的路人還禮,眉眼清俊,含笑奕奕。
玉勒青驄馬,寶蓋金頂車,馬後繫著的鸞車裡則坐著今日成婚的樂安公主。紅綢自車頂飄下,車中新婦嬌羞低首,以扇掩面,掩去了姣麗的容顏。
桓羨猶是商人打扮,勒馬停在路間,冷眼看著婚車自前方熙熙攘攘的街巷通過。車旁侍女歡笑著朝婚車拋灑花瓣,不住地有稚子追著婚車跑,去討喜果吃。
實在熱鬧又歡快,與阿娘那殘月淒清、孤墳一座的葬禮正形成強烈對比。
心間怒氣若春江潮浪,眼瞳中隱隱又有血色上涌,卻都竭力壓制住。桓羨嗓音森冷:「去離園。」
離園是毗鄰烏衣巷王謝二氏的一處酒樓,身在樓上,正好可以看見衛國公府府門口迎親的狀況。幾人趕到之時,樓上已經擠滿了圍觀的百姓,伏胤將腰間長劍一拔,滿樓百姓霎時爭先恐後地往樓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