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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5:30:47 作者: 白鷺下時
    桓羨心下已有幾分猜到,執杯之手微緊,語氣卻平和:「貴使請講。」

    「小王有一姑母,曾遠嫁貴朝,先為凡□□,後成天子嬪,去世多年小王不曾前往哀悼,深自引愧。但聽聞姑母尚有一女留在貴朝,加之自朔州入境時,那位薛刺史也托小王打聽,故而想問一問陛下,不知其境況如何?」

    他口中的薛刺史,乃鎮守朔、恆二州刺史薛承,是薛稚父親的從兄,萬年公主入境便經由他境內。原本也是該一道前來拜見,但桓羨另有打算,特命其留在州中。

    然而薛承既為邊將,與賀蘭霆這麼個身份敏感的敵國權臣相交卻是何意?桓羨面無表情地別過臉來,沒有應。

    「左賢王是說樂安吧。」萬年公主溫聲開口,「你這算是問對人了。樂安從小便與陛下親厚,我待字閨中時,常常見她跟在陛下身後,或是叫陛下扛在肩上,去摘花呀捉蝴蝶呀,很是要好。」

    說著,她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主位上的皇弟。月色流轉,月光朦朧,那張俊美面龐卻微現陰翳,凜冽如刃。

    她心頭一驚,又很快鎮定下來。短暫的沉默後,桓羨收回視線,緊攥杯盞的手微微鬆開:「樂安麼?」

    眼中如銀月色流動,並瞧不出情緒,只是慢條斯理地執杯飲酒,末了才淡笑一聲:「她很好。」

    「她今年已十六歲,也已有了心愛的男子,下月里,就當成婚。貴使若同朕回台城,說不定還趕得上喝一杯喜酒。」

    他語氣極淡,像是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一點兒也聽不出萬年公主口中的「幼時關係極好」。卻是聽得侍立在旁的伏胤內心一陣忐忑,陛下……當真不在意嗎?

    「這樣快麼?」萬年公主邊說便注意著天子神情,「那豈不是咱們得快些回程,否則怕是趕不上?」

    此處離建康少說也有一月路程,便是快馬加鞭風雨兼程,也得半月有餘。但天子此次北來並非為了迎接她這個無關緊要之人,既要巡視幽燕,必是趕不上了。

    桓羨應了聲「嗯」:「尚書台前日書信,說是祖母抱恙,謝家有沖喜之意,便請太后做主定了婚期。」

    姑祖母有恙?

    萬年公主一顆心又揪了起來,但見他似是心情不豫,便沒有再問。賀蘭霆則道:「小妹平安便好。小王政事繁忙,怕是不能隨陛下前往了。他年,必親臨貴朝,屆時再與陛下把酒言歡。」

    ——

    次日,桓羨親率出巡的文武官員,送了賀蘭霆出關,隨後便乘車輦返回太原。

    「柔然主少國疑,矛盾重重,賀蘭氏常有取代之心。陛下可隔岸觀火,坐收漁利。」

    「只是此人生性狡猾,幽州之事,也有其在背後推波助瀾,昨日又假意說起薛刺史托其相問事,只為離間陛下與薛刺史的君臣之義,實在陰詭。陛下,當留心才是。」

    回去的路上,萬年公主策馬跟在皇弟身後,幽幽地說。

    侍從等都遠遠跟在後面。桓羨不置可否,卻問:「阿姊回國後,有什麼打算。若有良緣,朕自當為阿姊許之。」

    公主淡淡莞爾,若寒刃凜冽:「妾已是殘花敗柳之姿,徐娘半老,何期再嫁。惟願餘年能常伴祖母和陛下左右,為陛下分憂而已。」

    分憂麼?

    桓羨不語,執轡拉韁獨行向前,朔風獵獵,輕卷衣袍。公主也提轡跟上,神情坦蕩,略無一絲踧踖之色。

    金錢,名號,新的婚姻,她都可以不要。她要的是參政的權利,可以把握人生主宰命運的權力。

    這是大楚虧欠她的,她要的光明正大,坦坦蕩蕩,就看這位皇弟願不願意給。

    幽州的常術、周摯聞得天子抵達并州的風聲,心頭惶惶,連夜疾馳來了太原面聖表忠心。然一連幾日,桓羨都在并州境內考察民生、巡視軍防,絲毫未曾理會二人的求見。

    二人由此更加惶遽,恐懼不能度日,開始後悔起衝動之下的自投羅網,想要逃回州境。反被并州軍隊捉了個正著,執送天子。於是兩人終在抵達并州的第七日見到了天子。

    「朕還沒來得及見你們,你們倒急著要走,是何道理。」

    他疏懶地坐在高位上,手裡還捏著一疊還印著泥丸的書信。漫不經心的口吻,卻叫底下跪著的常術、周摯二人額上冷汗遍流,背心寒氣頓生。

    不可能!他們和陸令公來往的書信都已銷毀!又怎可能到了陛下手中!

    二人開始痛哭流涕地喊冤,分辯起各自的忠心來。但天子始終一幅漫不經心的態度,一直看著手中書信,時不時發出陣陣冷笑,二人由此更加惶恐,拿不準密謀反叛之事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行了,朕看你們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半晌,他似是聽累了,將書信往桌案上一擲輕飄飄地撂下一句,「去請御史台過來,好好分辯他二人的忠心。」

    此次跟隨天子出巡的多是御史台的官員,連那往日深受器重的陸韶陸侍郎也未跟來,為的就是查清此事。

    常術、周摯二人遂被投之并州大獄,由御史台主審。幾日過去,兩人雖對密謀反叛、勾結柔然之事供認不諱,但支支吾吾也不肯吐出在朝的內應來。事情一時有些焦灼。

    與此同時,尚書台的書信依舊三日一封,匯報著京中諸況。馮整留意著其中有關於衛國公府的境況,然而大約這並不是一件重要的事,尚書台也認為沒有匯報的必要,接連幾日都無一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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