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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5:30:47 作者: 白鷺下時
伏胤愣了一瞬,耳邊已響起陛下的問話:「公主到了何處。」
他原還等著陛下問起樂安公主成婚之事, 未想他竟完全不在意。道:「回陛下,萬年公主已由柔然左賢王賀蘭霆護送入境, 估摸著腳力, 約莫我們到了太原的時候,他們也應到了。」
賀蘭霆……
他微一沉吟, 自顧繫著朱紅冠纓,劍眉微顰, 若有所思。馮整適時在旁提醒:「陛下, 是曾與我朝通婚和好的賀蘭部,那婚事是世宗定的, 您不熟悉也是情理之中。」
經他這般提醒, 桓羨倒是想起來了。賀蘭部曾是鮮卑的一支,依附於大楚西北的吐谷渾。後來柔然南侵, 賀蘭部便改為依附柔然。亦曾與楚室聯姻,將王女獻給他的祖父、世宗永光帝為妃。
這位王女便是薛稚的母親賀蘭氏。彼時薛稚的父親薛況作為使臣,將賀蘭氏自陰山迎回。才子佳人,才貌相當, 加之二人早在途中便暗生情愫, 以至於賀蘭氏竟當廷向祖父求婚, 祖父索性玉成此事,遂將賀蘭氏許配給他。
——至於彼時為太子的厲帝對賀蘭氏一見鍾情,在其夫死後迎其回宮,則是後話。
而那賀蘭霆,桓羨倒也有所耳聞,他本是賀蘭氏的少主,父親被吐谷渾所殺後,率領族人依附柔然,不過十年,竟已成為柔然的左賢王、右部大人、秘書監,加之柔然主少國疑,政事幾乎出自其手,不可小覷。
伏胤的估算沒有錯,當天子的儀仗到達太原城不久,兵士便來報,萬年公主一行人已至大楚國境。
次日,桓羨在并州刺史的陪同下驅車到了雁門,等待入境的萬年公主。
其時正是黃昏,蒼山如海,殘陽如血,片片牧草在橘紅夕光中翻湧如水浪,自雁門關上望去,萬里綿延草原倒似浪花奔涌的大海,盡收眼底。
伴隨著視野里車隊如白鶴划過天際,伏胤屈膝而報:「陛下,公主到了。」
桓羨遂下城樓,親自出關百餘丈,煙光殘照中,一行車隊逶迤停下,一名柔然貴族打扮的青年男子勒馬跳下來,先與桓羨見禮:「使臣賀蘭霆,奉我汗王命送王后歸國,拜見大楚天子。」
他生得高大英俊,未曾束起的髮絲下一雙眼目有如雄鷹銳利,偏生天生的唇角上揚,無論做何表情皆一幅多情含笑的模樣,便是柔然如今位高權重的那位左賢王。
「貴使不必多禮。」桓羨示意人將對方扶起,爾後轉眸,看向了對面青簾靜垂的馬車。
片刻的靜默後,一隻纖纖玉手自車簾中伸出,一名身形窈窕的青年婦人自車上下來,不等他上前便婉身行禮:「妾某桓氏,拜見大楚皇帝陛下。」
她頭上還梳著漢家高髻,衣裳也是漢人宮裙,是自朔州入境時朔州刺史之女薛星嵐所贈。唯獨臉上戴了半面黃金面具,遮去了一半玉顏。
「阿姊請起。」桓羨淡淡道,命人扶她,「一路委屈阿姊了,請隨阿弟入關,稍作休息。」
萬年公主仍深深而拜:「鄙賤之人,何勞陛下親自迎接,妾不勝惶恐。」
桓羨道:「阿姊和親遠嫁,乃是為國為民,反倒叫我們這些男兒汗顏。如此豐功偉績,朕自是來該迎接的。」
他和這個未見過幾面的堂姐並無多少感情,此時也不過是寒暄。下一刻,視線觸及她臉上戴著的純金面具,微又沉凝。
「叫陛下見笑了。」
萬年公主卻是淡淡一笑,伸手取下那嵌著珍珠的蝴蝶面具,露出那被遮住的半張臉。
於是在場楚人,莫不驚訝——原來那半張臉已被鋒刃劃破,其下血痕斑斑,霎是可怖,正與另一面姣好玉面形成強烈對比。
「妾貌陋,嚇著諸位了,真是不好意思。」萬年公主似歉意地說著,伸手又將面具掛上,面上自始至終也無羞愧自卑之色,淡然自若。
桓羨眸光微動,欲言又止。
那柔然的使臣便道:「大楚皇帝有所不知。王后身為先可汗的未亡人,理應是要殉葬的。但我朝既與貴朝交好,小王豈能坐視王后罹難,乃從中斡旋,王后亦願依柔然風俗剺面而哭,故而導致臉有傷痕,不得已以面具掩之。」
皇姊為歸國而剺面之事,桓羨也曾聽過,但終不及親眼得見來得震撼。他壓下心中微微起伏的海浪,平靜得仿佛是在聽尋常之事:「阿姊受苦了。」
「多謝賀蘭公,如此恩情,我大楚記下了。貴使遠道而來,不若隨朕入關,也好盡一盡地主之誼。」
跟隨其後的柔然士兵似有疑慮,賀蘭霆卻擺擺手,勾唇一笑,似風揚草葉,肆意風流:「多謝陛下,小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一行人遂入關。夜裡,并州刺史裴洮在府衙中舉行了盛大的宴會,歡慶公主回國以及遠道而來的貴客。
琵琶橫笛和未匝,回裾轉袖若飛花。宴會選在了雁門關內的草原上舉行,四野空曠,明月如水,婉轉蘆管迴蕩於彷如浸滿銀霜的原野上,更顯悠揚,更添惆悵。
篝火烈烈,月光映出舞姬舞姿搖曳的影子。青草香的空氣里瀰漫著濃烈的酒香和炙香。
萬年公主桓瑾一直很沉默,即使今夜這場慶功宴的主角是她。只默默飲酒,平靜地看著主位上並不相熟的皇弟與左賢王商議邦交之事。
「實不相瞞。」
酒宴正酣之時,賀蘭霆手持犀角杯,借著幾分醉意醺醺然開口:「小王此次入境,除了心慕陛下、想要一睹聖朝天子的風采之外,還有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