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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5:30:47 作者: 白鷺下時
「叔伯都遠在彭城,大,大婚在即,我,我想請謝郎請他們過來……喝我們的喜酒……」
說至尾聲,她臉上已一片火辣,掩在輕羅宮衣下的雙肩有如松枝落雪,嬌顫簌簌。
她不善說謊,遑論是在皇兄面前,這情急之下道出的謊言也就不算高明。
她生父薛況出身彭城薛氏,但當年母親不為家中所喜,父親去後,以伯父為首的一乾親人便將懷著她的母親趕出薛家。後來母親帶著她入宮,利用厲帝之手,將她的叔叔伯伯們全部流放。因此多年來,她與薛家從無聯繫。
自然,這些陳年往事,皆是阮伯母告訴她的。其中對錯,她也無力辨清。
如今,她嫡親的叔伯們早已去世,唯有關係較遠的從伯薛承擔任朔、恆二州刺史,也無往來。
主僕三人都垂著頭,因而無人知曉,在她們看不到的陰影里、天子眉間染上的陰翳沉凝。
桓羨在心底無聲冷笑,卻道:「既是你的私人信件,我不看,但宮中不允私相授受,你先回去,明日,我叫蘭卿入宮來見你。」
「你先起來。」
他語調冷然,並無喜怒。薛稚鼻間卻忍不住一酸,看著垂在袖間的那隻還繫著自己所贈赤繩子的手,淚水漸漸模糊了視線。
皇兄他……應該還不知道那晚的事吧?
皇兄待她多好啊……可是,可是為什麼要發生那樣的事……
她知道他也是被人算計,無法怪他,卻忍不住想,要是……他能永遠不知道便好了……
見她沒有反應,桓羨還當她是在為那日的事害怕,於心底冷漠一嗤,徑直喚青黛木藍:「送你們公主回去。」
「那臣妹就先告退了。」薛稚趕緊道,自始至終也未敢和他視線對上。
天影已暮,草迷煙渚。少女窈窕身影漸溶於燦燦暮色,釵光鬢影,夕下滉漾。桓羨冷眼看著她身影消失不見,忽而出聲,問已然跟上來的內侍監:
「她自入宮以來,有沒有來過此處?」
「這……」馮整隻覺額上好像又滲出了汗,顫顫巍巍地應道,「回陛下,似乎是不曾……」
桓羨面無表情,心底卻不受控制地盪開了無盡的厭惡。
還真是……忘恩負義的東西……
原以為她來此處是懺悔是贖罪,原以為她前時幾番討好有意接近也是心懷愧恨,如今看來,卻全然不是。
這些年,謝家人當真將她養護得極好,她已全然忘了當年的事,分明自己就是那個幫凶,卻沒有一絲悔恨。
那麼,他又憑什麼,要她好過?
和謝蘭卿成婚?
做夢!
怒與恨都在心間熊熊如火,焚盡理智,這時尚書台的小黃門卻急急上前,捧了羽書來:
「陛下。」
「太原急報,幽州刺史常術、別駕周摯勾結柔然,恐有異動!」
——
這廂,薛稚攥了書信踏著悄然染上的夜色回到殿中,坐於窗下,愣愣地看著手中攥出白色勒痕的銀光箋。
月光柔柔灑下,為女郎纖薄肩背披上銀色光輝。
她目光流轉於箋上,心思實則無一刻落於信中內容。叫人帶信給謝郎,不過是催促他留於京中奏請完婚,然而皇兄卻擔心她私下傳遞信件有損清譽,主動讓謝郎入宮……
皇兄待她如此好,如果他知道了那晚的人是自己,會怎樣想她呢?會覺得她是個心機深沉的女人嗎?會恨她嗎?
她好容易才一點點修復了和他的關係,到頭來,卻成了比陌生人還尷尬的境地。
次日晌午,本該離京赴任的謝璟果然被帶入棲鸞殿中,猶然不知發生了什麼,焦急問她:「可是出什麼事了?陛……陛下他……怎麼會突然叫我入宮……」
薛稚搖頭,將昨日的事說了,又問:「我只是想問問婚禮的事準備得如何了……你,會不會嫌棄我失了清白,所以抓你抓得像救命稻草一般,催得那樣緊?」
眸中蘭露瑩瑩,她緊張又期待地看著情郎。
「怎會。」謝璟道,「我是你的郎君,遇見這種事,你不該找我嗎?別胡思亂想了,我說過,此事非你之錯,我真的不介意。我謝璟又豈是心口不一之人。」
「我知道的……我不是不信你,可是……可是……」薛稚眼尾通紅,仍是稚兔般不安的模樣。
她也不知道她在害怕什麼,但總覺得有事要發生,那對未知的恐懼宛如巨石沉甸甸地壓在心上,壓得她神思渙散,近乎喘不過氣。
見未婚妻如此傷懷,謝璟也並不好受。
他握住她的手柔聲勸慰:「夜長夢多,我也不是不想儘快完婚。可即便是一切從簡,三書六禮的流程走下來,也要一個多月……我又怎捨得委屈了你?」
「何況事情奏上去,首先就是要陛下應許,若催促過急,只怕不但父親母親疑心不說,陛下也……」
謝璟躊躇起來,時至如今陛下的反應都太過平靜,他實在拿不準他究竟知道與否。
「不,你別急……」
桓羨果然是她的死穴,薛稚忙打斷他,「我不急了,你別讓他知道了,我不想讓他知道……」
謝璟心裡一陣酸楚,輕嘆一聲,將她攬進懷中:「梔梔。」
「我知你擔心我會嫌棄你,可於我,最為擔心和在意的,卻是你不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