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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5:30:47 作者: 白鷺下時
歷朝歷代皆以孝治天下,故而為血親者的刑罰不同於一般的殺人案,多會減輕一等。桓楚的締造者、當年的太|祖高皇帝,亦是因報父仇、殺仇人之子而孝名遠播,迎娶了前朝的嫡公主。
因此,廷尉力主輕判,刑部等官員也認為江氏的行為是孝義之舉。唯有御史台的一名青年官員堅稱,仇人已死,父仇當止,父債子償未見於明確的法律規定,不能以此為犯人開脫。御史台與刑部是在徇私枉法。
桓羨聽得興致乏乏,雙目一錯不錯地看著底下眾人慷慨陳詞,卻實在心不在焉。
他自小所學皆為王霸之道,思想也更偏向法家,對於儒家那套學說不感興趣,卻也知之所以會有爭論,是因為儒家講究孝義,為父報仇是謂孝,德主刑輔,情就會凌駕於法理之上。
他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碧玉盞,看著那名年輕官員慷慨激烈、以一敵十,清俊的面上因激動而騰起淡淡的紅暈。雖則贊同,心間想的卻全是廷尉卿等人的說辭。
父債子還?
呵……
可惜某人並沒有這樣的覺悟。
他斜過視線,看著腕上所系的紅絲繩,淡淡的朱色在眼前模糊又清晰,漸幻化出紅燭羅帳里那一抹纖顫軟腰來。莫名想到,當夜的事,何嘗不是母債子還。
是賀蘭氏毀了他的安穩生活,讓母親一屍兩命,賀蘭氏雖死,她又憑什麼置身事外?又憑什麼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地嫁與謝蘭卿、和和美美地度過一生?
當夜之事不過是天意,她母親犯過的罪孽,就應由她來償還。而若天意如此,他又何須仁慈地放過她?
心間掠過幾絲不明所以的煩躁,劍眉也跟著皺了起來。底下辯論的廷尉卿高肅等人原就處於下風,眼下見了,還以為是天子為御史台官員的咄咄逼人而不耐煩,當即厲聲喝止:「江泊舟,夠了!」
「當著陛下的面,你如此耽於口舌之爭、頂撞各位大人,眼裡還有尊卑之分嗎。」
又諂媚地請示:「如是,還請陛下裁奪。」
桓羨丟了把玩的那隻茶盞,懶懶掀眉。被迫停下的青年官員臉上還寫著震驚,朝他望來,眼中又有幾分盼他能主持公道的期許。
「江……」他想了一刻也沒憶起那官員名字,遂改口,「御史台說得不錯,父殺人,與子何干。若都如這般私下裡尋仇,卻置國家法律於何處。」
「這個口子不能開,就按一般謀殺罪來判吧。現在,來說說接回公主的事。」
他語氣淡淡,三言兩語即將席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壓了下去,高肅等雖心懷不滿,礙於天子,卻都敢怒不敢言,只將事情全都記在了那青年身上。
青年神情冷峻,不怒不喜,只望向天子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崇敬,眼眶一熱,又很快斂下。
……
聽訟完畢之後已是日暮,暮色如流金流轉在大地,照得華林園中一草一木皆披上柔美的霞光。晚風吹過,片葉碎金。
桓羨遣散諸臣,未有乘輦,負手走在華林園的青石磚道上,身後僅有伏胤、馮整等寥寥幾人相隨。
今日暮色很美,叫他想起,許多年前的那一日也是這般熔金的暮色,到後來,如血的赤色卻染滿了整片天。
似當年的斑斑血跡還灑在眼前一般,他閉一閉眸,心中湧上陣無可言說的悲涼,道:「朕獨自走走。」
這一走卻走到了距離華林園不遠的漱玉宮中,宮室早已荒廢,雕欄玉砌,朱闕青瓦,都屹立於半人高的雜草之中,晚風搖草色,日落照松光,一切都蕭瑟不已。
繡滿龍紋的錦靴轉過闌干,一抹熟悉的青色人影卻出現在草叢中,他目光一暗,口吻已有了幾分冷意:
「你在這裡做什麼?」
作者有話說:
外人面前的橫線陛下:父殺人,與子何干
梔梔面前的哥哥:你母親犯過的罪孽,就應由你來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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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關於本文的官制,因為是架空在東晉之後統一全國的架空王朝,所以官制雜糅漢晉和唐,比如沒有經歷北朝所以也就沒有大理寺的稱謂還是沿用廷尉之稱,三省六部制也不是特別成熟只是初具雛形,更沒有內閣這種東西。尚書令差不多=丞相。總之就是,架空,不要深究。
對了關於本文的官制,大楚是架空在東晉之後
第20章
那燈柱後匿身的正是薛稚,她與人相約要將信件帶給遠在宮外的情郎,故而與侍女在此等候,卻萬想不到會在此處遇見皇兄。
當夜的記憶蜂擁而至,她臉色蒼白,慌亂間,信件便從袖間掉落在草地上、染上金黃暮色。
薛稚噗通一聲跪下:「見過皇兄!」
桓羨居高臨下地睨著她:「這是什麼?」
薛稚低頭,掩過了發紅的眼尾:「是,是我寫給謝郎的信,想托人帶出宮去、帶給他……」
私相授受本是大忌,她情知這話掩不過去,只能寄希望於他不再問。
桓羨心間更添一絲怒。
他沒叫她起來,也沒質問,陰惻惻盯著她並未懸掛瓔珞的、天鵝似的脖頸,半晌,卻問出一句毫不相關的話來:「你來這裡,只為了托人送信?」
不然呢?
薛稚覺得這話奇怪,眉間掠過一絲迷濛,仍舊喃喃求:「皇兄,可以不看嗎?這,這是我的私人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