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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5:30:47 作者: 白鷺下時
他前腳才出織室,後腳事情便傳進了崇憲宮。何太后急忙與近日住在宮中的侄女商議:「這可如何是好?!三郎他,是不是已經知曉了?」
少女正襟危坐,雪白的臉上未見一絲慌亂:「姑母莫憂。」
「陛下沒有當面來找您質問,而是以這種方式旁敲側擊,就是為了維護您的臉面,您應該感到高興才是。」
「況且當夜的事,本是令茵有錯在先,我們便拿出應有的態度來,該處置的處置,該懲罰的懲罰,如此,才算不辜負陛下的一片苦心。」
「你說的對,是我急糊塗了。」何太后嘆著氣道,「只是我這心裡還是酸酸的,總覺得三郎待我太客套了些……也太生疏了些……不是母子間相處之道……」
十四娘既犯下如此大錯,懲罰是應該的。她擔心的只是三郎會不會遷怒到她和何家。
終歸不是親母子,她不能完全放心。但多年相處也令她生出些慈母之情,擔憂的同時,又有些心酸養子並沒將她當作真正的母親……
聞及「母子」二字,何令菀眼波微瀾,終究未發一言。何太后又痛罵何令茵:「真是糊塗東西!把別人一輩子都毀了!還差點毀了整個何家!」
「我之前就叮囑過你父親,要他叫你叔父叔母將她管好,他卻一點兒也不在意。眼下倒好,犯出這種事來。你回去告訴他,就說我說的,把十四娘送到廟裡做姑子去!任何人不得求情!」
「不過令茵也可能是做了太常寺的替罪羊。」何令菀道。
何太后聽罷卻搖頭:「陸氏郎君執掌禮部,與太常寺關係密切,在酒宴中下藥、利用薛稚而令皇帝與謝氏交惡,他陸家才好繼續維持士族第一的門閥位置,這點是不假。」
「但陛下倚重陸氏,咱們並沒有證據,陛下不會相信。你先回去吧,不要忘了我的話。」
「是。」何令菀行禮,柔順退下。走出崇憲宮後,想起何太后提及陛下時那一絲不及掩飾的心酸,又深深憂愁。
姑母終究還是太心軟了。半路母子,不過八年,竟然幻想陛下待她能真有母子之情。
若她有朝一日知道陛下對先太子做過的那些事,只怕會立刻瘋掉吧?
但她卻會替他保守這個秘密,因為比起薛稚,她和他才是一路人。一樣的珍愛權力,冷血冷情。
——
何家果然行動迅速,下午,當馮整捧了整理好的供詞欲呈於皇帝時,底下人來報,何令茵已被秘密送往丹陽皇女寺,帶髮修行。
他掂著那一捆書捲走進燕寢,桓羨正由宮人服侍著更衣,預備前往華林園聽理訴訟。
這也是傳統了。陛下自為太子始,每月月初必定前往華林園聽取廷尉匯報近來審理的案子,生殺賞罰,盡出東宮。
「事情處理得怎麼樣了?」
夏日陽光燦燦如金,光輝耀眼,桓羨閉著眸,舒展雙臂任宮人更衣,一邊似隨口地問。
馮整頷首:「已經辦妥了,事情是因何家那位十四女郎而起,她因嫉妒何娘子故而出此下策,想要陷害何娘子。眼下,已被送去了皇女寺,想必何侍中很快就將入宮賠罪。」
「絞了頭髮麼?」
「這……」馮整欲言又止。
桓羨負手端茶,語調悠然:「既是去做姑子,不絞頭髮,如何見得其心之誠?心不誠,佛祖是不會原諒她的。你叫伏胤去幫一幫她。」
馮整訥訥稱是,帽檐下卻滲出一排密密麻麻的汗。桓羨又看著手中的茶:「當晚朕似是中了藥,想來,是酒有問題。酒宴雖也是他何家負責,未必沒經太常寺的手。你去查一查,和禮部有沒有關係。」
他的酒食有專人供應,想來何令菀也不至於廢物至此,被人暗中下藥。
但那盞借薛稚之手端給他的酒,可就未必。
這是懷疑陸侍郎?馮整有些不解。卻聽天子又問:「那晚的人呢,是誰。」
他語氣閒適,茶盞置於唇邊,輕吹一口,裊裊而上的淺淡茶霧恰到好處地模糊了面容表情。
馮整在心裡叫苦。
您都知曉了酒有問題,會不知道是誰?
他醞釀一息,小心翼翼地開口:「根據宮人們的供詞,說是……是樂安公主……」
說著,便屏息以待,等著陛下的反應。
然而過了許久也未等到陛下的命令。燕寢中薰香細細,湘簾拂過地面紅毯發出陣陣窸窣之聲。片刻後,桓羨放下茶盞,眉眼寧和,置若未聞,只淡淡道:「走吧。」
華林園中,今日陪同聽訟的三法司官員已悉數到位。見天子蒞臨,忙都起身行禮:「臣等見過陛下。」
「眾卿平身。」他在主位上坐下,拂袖免了眾人之禮,「既然都來齊了,便開始吧。」
廷尉卿高肅上前,將上月廷尉覆核的幾件有爭議的案卷卷宗呈給天子。
大楚律例,死刑的案件處置須由州府上報廷尉,待廷尉會同御史台、刑部作出判決後,再呈天子裁奪。
大多數案子都已由三法司蓋棺定論,沒什麼爭議,桓羨只需在名單上硃批畫圈即可。但也有一樁案子,尚有爭議。
雲州有一江姓士子,其父為人所殺,江氏立志報仇,然其成年時仇人卻已死去,遂殺仇人三子為父報仇,隨後自首。
州府判其死刑,但案件上報到朝廷,廷尉、刑部與御史台卻對此案的性質與判決產生了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