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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5:08:31 作者: 笙離
她忍俊不禁,「你真是病好了就出來折騰,你哥沒氣死掉啊。」
「快了,快了,半死不活了已經,他家太完美了,完美的東西就是用來給人破壞的,你說他又不是學醫的,怎麼會有潔癖呢,學理的男生,應該是豪放不羈的。」
每每說起蘇立,她都不自覺的想從方言晏那裡套出更多的話,暗暗嘲笑自己的私心,還是很落落大方的問道,「蘇立呢,他在你旁邊?」
「是啊,在我旁邊啊,在我腳邊做匍匐狀掃地呢,我剛才跟他說,為什麼不等我把瓜子嗑完了再打掃,他狠狠的踹了我一腳,現在還疼呢,你說一個男人怎麼那麼暴力啊。」
宋佳南立刻就回復,「你活該。」
那邊很長時間沒有答覆,她想關掉對話框的時候,一句話跳了出來,「我把那小子趕上床睡覺了,讓他好好休息後天趕去北京,那麼先晚安了,你也早點睡覺。」
「恩,晚安。」
窗上結了水汽,霧氣蒙蒙,遠處的燈光便恍恍惚惚起來,找不准方向,燈光慌亂而朦朧的散she著。宋佳南伸出手指,猶豫了半天,一筆一划寫下蘇立的名字,認真的,或者頑皮的,窗外的風景再度清晰起來,可她卻看見,蘇立的名字,在流淚。
第二天上班,天氣依然是雨霧朦朧,她沒打傘,到報社時候前額的劉海已經濕透了,雨水滴到眼睛裡,漲漲的難受,看人都不甚分明,差點把主任看成是清潔工。
照例的又是冗長的會議,無非又是強調網摘這個問題,辦公室最近風行感冒,原本嚴肅的批鬥大會開的是咳嗽聲,鼻涕聲,噴嚏聲,聲聲不息。
宋佳南聽的心不在焉但也裝作勤勤懇懇記筆記的樣子,本子上滿滿的都是亂七八糟不知所云的東西,她忽然想起蘇立以前跟她說,在學校開大會時候喜歡臨字帖,尤其喜歡楷書,把字帖當發言人,寫起來慢吞吞,筆下帶勁的,就跟古代劊子手凌遲犯人一樣。
下班後去書店買一本字帖,每天撕一張蒙在本子裡面,不知道以前蘇立臨的是哪家的帖子,龐中華還是魏中國的或是什麼新兵衛的,他的字一向很飄逸,人如其字。
而他現在又在做什麼呢,他總是很忙的樣子,疑問慢慢的浮上心頭,兀自盯著手下的原子筆發呆,看自己寫下蘇立兩個字,然後輕輕的,一筆一畫的劃掉。
中午曾書憶來找她,開門見山的邀請她吃飯,宋佳南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我不跟你去吃什麼慶祝新年來臨,我們女人又老了一歲,以此做紀念,然後喝的稀里嘩啦跟瘋子似的,隨便摟了個男人,說是人生不妄虛度----虛偽。」
曾書憶震驚,「宋佳南你什麼時候變的這麼伶牙俐齒加思維敏捷外加理解深刻了。」
「不是我原創的,剽竊我隔壁女人的。」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虛偽是我的總結。」
曾書憶很無力的撞了一下牆,「不是那種性質的吃飯,是相親啊。」
宋佳南平靜的看了曾書憶一眼,「哦,你也會去相親啊,你不是發誓說永遠不走那種封建道路的。」
「沒辦法啊,資本主義、社會主義在當今社會行不通啊,只好倒退百年走封建主義道路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門當戶對倒是越來越流行。」曾書憶長長嘆一口氣,「我們一生的軌跡就是這樣,上學工作戀愛結婚生子老死,誰都免不了。」
宋佳南笑道,「你不怕我跟你一起去相親搶了你的青年才俊啊,言情小說裡面不都是妹妹搶了姐姐的戀人,好朋友搶了自己的男朋友,去相親結果陪相親的湊成了一對,結婚還有伴娘搶了新郎的呢。」
「得了吧,去不去,去不去,這次我娘給我拉了華裔的海歸呢,據說特別崇拜中國古今文化,很愛國的一小青年,我怕我招架不住,你說我一商科的,跟他去什麼窗前明月光,地上鞋兩雙啊----不好意思,說錯了。」
宋佳南搖搖頭,「你到時候還別真把這句話說出口,估計人海龜立刻就變化石了,我跟你去有什麼好處啊,今天跨年夜啊,我還要去看跨年演唱會啊。」
「唉,別這麼大牌啊,都免費請你吃飯了,到時候有啥古詩詞歌賦的,你一定要救我一下,如果此人比較鬱悶,你也要解救我,反正就跟你們現場報導一樣,靈活機動。」
真的陪曾書憶去相親,地點定在本市有名的西餐廳,新年時候一對對的情侶特別多,甜蜜到自己都不願意做炮灰的女配,她很有拔腿就跑的衝動,硬是被曾書憶死拖過去,還未走到桌前,一個半生不熟的中文就飄了過來,「是曾書憶小姐嗎,這位是誰,呵呵兩位小姐,還猶抱琵琶半遮面啊,快來坐。」
什麼叫猶抱琵琶半遮面,她抬起來看那個男人,個子不高,也算是普通海歸的一種類型,長的挺建設社會主義的,再轉臉看看曾書憶,一臉沉默的樣子,心想這個開頭就不太妙,連忙打圓場,「我叫宋佳南,是她同事,那個,她不太熟悉,這個,整個流程,怕冷場,所以我來陪她活躍下氣氛。」
腳下被狠狠的踩了一腳,她倒抽一口涼氣,「呵呵」的傻笑半天,決定牢牢的把嘴閉上。
她覺得這個男人說話實在是花哨到讓人鬱悶,社會主義男說,「我對人生要求不高啊,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現在金榜算是題名了,他鄉也遇故知了,甘露也有了,就差洞房花燭了,哈哈。」
還說,「其實人生最成功的時候,就是醒握天下權,醉臥美人膝。」
宋佳南默默的低頭吃鐵板海鮮面,那邊曾書憶悄悄的踢她兩下,口袋裡的手機震了兩下,她緩緩的抬起頭,「其實,我覺得,。一個人一輩子成功不成功就看追悼會。」
社會主義男嘴角慢慢的抽了兩下,「呵呵」的笑,「宋佳南小姐是跑娛樂版的啊,真是很有娛樂精神,今天看電視啊,胡哥講話很有力度啊,三個代表說的實在啊!」
「哦,我知道,三個代表,電錶,水錶,煤氣表。」她淡淡的插話,然後面無表情的對著目瞪口呆的男人說,「難道我說錯了嗎?」
曾書憶在旁邊偷笑,再踢踢宋佳南示意她可以結束了,她站起來微微欠身,走到洗手間門口,摸出電話,準備假扮一回領導打電話給曾書憶,讓她現在去跑採訪。
窗戶微微的開著,吹來點冷風,她伸出手摸摸自己發燙的臉頰,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她忽然覺得很無聊,好像什麼都不能自己做主一般,順著約定俗成的軌跡走下來,按一句話說「人生就是煎熬與忍耐,高中三年煎熬拿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大學四年煎熬拿到了畢業證書,再三年煎熬拿到了結婚證書,再五年煎熬又拿到了離婚證書」。
思維正在游離的時候,男洗手間的門被推開,濃烈的酒味飄了過來,她嫌隙的皺了皺眉頭,一個年輕的高個子男人跌跌撞撞的走過來,宋佳南本能的想避開這個人,可是不知道怎麼的,那個男人腳下一滑,她本能的想伸手拉住他,只是拽住了他的一隻袖子,而那個男人整個人倒在地上,怎麼拽也不起來。
真的很討厭醉鬼,宋佳南微微的皺眉,蹲下去想拍醒他,他的眉眼被頭髮遮住,只是側臉似曾相識,宋佳南心中「咯噔」一下,再仔細看一下,頓時愣的說不出話。
他不是應該在美國嗎,他不是應該在美國嗎,他不是說不回來了嗎,一瞬間,腦子中全部是這個想法,一時間渾身冷的發抖,腦袋中百轉千回後的思維終於開始暈旋不堪,她用力甩了甩頭,幻覺停頓,餐廳人聲鼎沸變成了清晰的嘈雜,她抬眼,重重的大口呼吸起來。
走廊那邊傳來高跟鞋的聲音,還有女人小聲的嘀咕,繼而一個驚詫聲音響起,「哎呀,段嘉辰,你怎麼倒在這裡了?!」
果然是段嘉辰,果然是他,那麼熟悉的側臉,怎麼可能認錯呢,一瞬間思緒百轉千回,她站起來,剛想對來人開口,轉頭的一剎那便愣住了,「張靜康?」
高中時候的好朋友,此刻卻變的陌生的可怕,宋佳南看她皺起眉頭看自己,一時之間,她似乎有些意外,神情有著些微的波動,而宋佳南扯動嘴角,帶出淺淺的弧度,點頭示意,相當客氣的禮貌寒暄,她問道,「宋佳南,你怎麼在這裡?」
「我是來陪別人的。」她低下頭示意倒在地上的男人,剛彎下腰想拍醒他,手被輕輕的拍回去,「宋佳南,謝謝你,不過麻煩你別多事。」
她的手懸在半空中,猛的一哆嗦,「他是段嘉辰,不是別人。」
「是,他是段嘉辰,就因為他是段嘉辰。」張靜康扯了扯嘴角,「為什麼你不知道他回來了,為什麼他沒告訴你,我想,宋佳南你是個明白人,不會不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不願意讓你知道,所以你沒必要知道。」
這句話像是有沙紙摩挲著她的心臟一般,一道道的刮著,痛得她全身發抖,再一次看了一眼地上緊緊皺著眉頭醉酒的男人,她輕輕的說道,「我明白了,今天,我沒見到這個人。」
宋佳南回到座位上,曾書憶眼尖,誇張的問道,「宋佳南,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她長長的嘆氣,把額前的劉海撥到耳後,微微欠身,「對不起,身體不舒服,先走了。」於是不管曾書憶大呼小叫,逕自的跑了出去。
真的是舊年的最後一天,到處都是歡歌笑語的人群,廣場上的有巨大的倒計時牌子,很多人圍在那裡看街頭廣場上的大屏幕,那個屏幕上男歌手站在台上,一個唱的歇斯底里,「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沒說完溫柔只剩離歌,心碎前一秒,用力的相擁著沉默,用心跳送你,心酸離歌。」
他就出現在自己的身邊,三年來,第一次,那麼近距離的接觸,前塵往事在她的腦海中,如走馬燈般的瘋狂打轉,那些快樂的,幸福的,和微笑的過去通通的被一句話擊的粉碎。
「他不願意讓你知道,所以你沒必要知道。」
她的心又是一陣劇烈的刺痛,劇痛將她吞噬,將她纏繞,她只覺得被纏得喘不過氣來,一個人坐在廣場的噴水台邊上,大口大口的呼吸。
是背叛的感覺,是欺騙的感覺,是被所有人遺棄的那種孤獨。
孤獨,並且沒有任何人可以傾訴。
手機在劇烈的振動,朋友、同事的祝福一個個的來臨,她握住手機,麻木的查看簡訊,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多,從她身邊走過,每個人都在笑,都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