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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4:51:03 作者: [美]休·豪伊
    後來,汽油終於快燒光了,火焰越來越微弱。於是,茱麗葉決定動身。她還在發抖,不過那是因為底下氣溫太低。她拍拍那兩件脫下來的內層衣,其中一件堆成一團,已經完全濕透,不過另一件平放在地上,只是有點濕濕的。可惜她剛剛意識不清,沒有想到要把衣服晾起來。她決定穿上那件防護衣。雖然還有點濕濕的,但總比赤身露體要強多了。赤裸身體很容易失溫。她抓起內層衣穿到腿上,然後手很費力地穿進袖子裡,然後拉起前面的拉鏈。

    接著,她搖搖晃晃走到孤兒旁邊,伸手摸摸他的脖子。這一次,她的手已經有知覺的了。他的身體摸起來溫溫的。人的屍體能長時間保持這種溫度嗎?她想不起來了。接著,她感覺到他脖子上有微弱的搏動。那是心跳。

    「孤兒!」她猛搖他的肩膀,「嘿----」剛剛他好像嘀咕著說他叫什麼名字?她想起來了。「吉米!」

    她搖晃他肩膀的時候,他的頭左右擺了幾下。她把手伸進他頭髮里,摸摸他的頭皮,摸到很多血,不過多半都已經幹了。她轉頭看看四周,找她的袋子。袋子裡有水和食物,還有乾衣服,準備出水的時候穿的。可是,袋子不見了。所以她只好把另外一件內層衣拿起來。她不知道衣服吸了多少水,但聊勝於無了。她把那件衣服捲成一團,湊近他嘴唇,然後用力扭。接著,她也扭出一些水到他頭上,沾濕他的頭髮,讓他的頭髮往後平貼在頭皮上,檢查他的傷口。她用手指輕撫著那個傷口。後來,水一碰觸到傷口的時候,孤兒仿佛觸電一般抽搐了一下,身體扭向一邊,仿佛想避開她的手,避開滴下來的水。他痛得張開嘴呻吟,露出一口黃牙,然後略為抬起頭,兩條手臂僵直著往前伸,但還沒清醒。

    「嘿,孤兒,沒事了。」

    他慢慢醒過來了,她趕緊抱住他。他眨眨眼睛,眼珠子轉來轉去。

    「沒事了。」她說,「你不會有事的。」

    她繼續從衣服里擰出水滴在他傷口上。孤兒呻吟了一聲,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不過他並沒有拉開她的手。

    「好痛。」他哼了一聲,眨眨眼睛轉頭看看旁邊,「這是什麼地方?」

    「最底下。」她很高興又聽到他說話了,心裡很安慰,差點就哭出來,「你應該是被人攻擊----」

    他掙扎著想坐起來,嘴裡呻吟著,緊緊抓住她的手腕。

    「不要急。」她安撫他,想叫他躺好,「你頭上傷得很重。腫得很大。」

    他的身體漸漸放鬆了。

    「他們呢?」他問。

    「我不知道。」茱麗葉說,「你還記得什麼?他們有幾個人?」

    他閉上眼睛。她繼續用水濕潤他的傷口。

    「好像只有一個。」他忽然瞪大眼睛,仿佛回想起被攻擊時的情景,受到了驚嚇,「他年紀和我差不多。」

    「我們必須到上面去。」她告訴他,「我們要趕快找個暖和的地方。我要趕快幫你清洗傷口,然後我自己也要趕快找乾衣服來穿。你走得動嗎?」

    「我沒有發瘋。」孤兒說。

    「我知道你沒有發瘋。」

    「從前常常有東西不見,還有,明明關了燈,卻又發現燈還亮著。現在終於清楚了,那不是我。我沒有發瘋。」

    「我知道。」茱麗葉說。她忽然想到,她自己也常常有這樣的感覺,尤其是在最底下的時候,特別是在物資區那一帶,那種感覺特別強烈。「你沒有發瘋。」她安慰他,「你根本沒有發瘋。」

    第73章

    【第十八地堡】

    盧卡斯實在沒辦法逼自己讀「指令」。他真的讀不下去。那不是他想讀的書。桌上有一盞小檯燈,散發出一團溫暖昏黃的光,而「指令」就攤開在桌上。

    但盧卡斯卻站在牆前,看著牆上那張巨大的地堡藍圖,看著地堡排列的形狀,那種感覺仿佛看著樓上伺服器排列的形狀。同時,他還聽到無線電里傳來此起彼落的槍聲,那是從遙遠的「最底下」傳來的。

    現在正要發動最後一波攻擊。不久前,聽說樓梯間被炸掉,辛姆的部隊損失了好幾個人。不過,被炸掉的不是那個中央樓梯井。現在,他們正要發動另一波攻擊。他們相信,這應該是最後一波了。無線電旁邊的喇叭里一直有靜電雜音的「嗞嗞」聲,偶爾會聽到白納德在上面的辦公室里大吼大叫,發號施令,同時還夾雜著零星的槍聲。

    盧卡斯知道自己不應該聽那些,可是他克制不了自己。茱麗葉隨時會打電話給他,跟他打聽最新的情況。她一定會想知道目前狀況怎麼樣,結果怎麼樣。他實在不忍心告訴她真相,然而,他更不敢告訴她,他什麼都不知道,因為他不敢聽那些消息。

    他伸手摸摸藍圖上的第十七地堡。此刻,站在這裡看著圖,感覺自己仿佛上帝站在雲端看著底下一座座的地堡。他仿佛看到自己在天上伸出手指,穿破灰暗的雲層,整個手掌籠罩著這座建造了好幾百年的地堡,籠罩著茱麗葉。他用手指摸摸地堡上那個紅色的大叉叉。那象徵著他們已經失去這座地堡。那紅色的筆跡摸起來滑滑的,好像是用蠟筆畫的。接著他忽然想到,有一天自己也可能會接到同樣的消息,聽到整座地堡的人都死光了,然後,他也必須畫一個大叉叉。他可能必須到白納德的書桌前面,拉開抽屜到處翻找,找出那支紅筆,畫掉那個地堡,抹滅另一個機會,抹滅另一個埋藏的希望。就這樣,他們又失去了某些「資源」。

    盧卡斯抬頭看看頭上的燈光。燈光很亮,完全不會閃爍。她為什麼一直沒打電話來?

    他的指甲刮到那紅色的筆跡,刮下了一小片蠟,夾在他的指甲縫裡。然而,蠟雖然被刮掉,底下的紙卻還是紅色的。所以,一旦抹滅了,就再也無法挽回,再也無法回復到從前的模樣----

    無線電里依然持續傳來槍聲。無線電裝在一個架子上。盧卡斯走到架子前面,聽著白納德大吼大叫發號施令,聽到有人被射殺。他額頭開始冒汗。他知道那種感覺。扣扳機的感覺。奪走一條人命的感覺。他忽然覺得胸口好悶,兩腿發軟。他趕緊抓住架子,免得自己倒下去。他手上全是汗,抓著架子感覺滑滑的。他看著無線電主機旁邊的傳訊器。無線電被鎖在一個鐵籠里。他忽然好想拿起傳訊器,告訴底下那些人,不要再打了,不要再繼續這種瘋狂沒有理性的殺戮。他好想告訴他們,這座地堡很可能會被畫上一個大叉叉,而這才是他們真正應該害怕的。他們根本不需要害怕底下那些工人。

    他摸摸那個鐵籠。無線電被鎖在裡面,就是為了防止他去操作。他知道瘋狂殺戮根本毫無意義,所以,他確實有一股衝動很想干傻事,透過廣播告訴所有的人。他很想告訴他們,那樣做太天真,根本改變不了什麼。那些工人只是一時衝動,開槍鎮壓他們確實是一種簡單方便的行動,然而,那解決不了問題。想避免地堡里的人滅絕,必須靠別的方法,更有遠見的方法,而那需要超乎想像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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