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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4:51:03 作者: [美]休·豪伊
說完他就走出去,關上那扇黃色閘門。她看到門鎖的轉盤開始旋轉,仿佛有兩隻無形的手在轉它。
茱麗葉開始考慮,自己是不是乾脆就待在裡面讓火燒死比較好,而不是走出去讓自己有機會反悔。她怕自己會跟那些人一樣,一出去就鬼迷心竅去洗鏡頭。要是她寧願待在裡面被燒死,這消息沿著樓梯井傳到機電區的時候,他們會有什麼反應?說不定有人會以她為榮,讚賞她的頑強。也說不定有人看她被火燒成焦黑,會嚇得半死。也說不定會有人以為她太膽小,根本連門都不敢跨出去,白白浪費大好機會親眼看看外面的世界。
氬氣開始灌進氣閘室,她的防護衣開始緊縮。高壓氬氣足以把毒氣擋在外面。不知道為什麼,她開始不由自主地走向閘門。那扇門發出「嘶」的一聲,塑膠防護罩立刻被壓得緊貼在管線上,緊貼在矮凳上,那一剎那,她明白一切就要結束了。接著門開了,地堡仿佛豆莢一樣裂開一條縫,她在霧氣瀰漫中隱約看到外面的世界。
她先伸出一條腿從門的開口踩出去,然後身體跟著擠過去,於是,茱麗葉終於跨到外面的世界。此刻,她決定走出去,因為她忽然很想體會一下,從頭盔上那小小的玻璃面罩會看到什麼景象。八英寸寬,兩英寸高……那一剎那,她忽然想通了。
第30章
白納德站在大餐廳,等著觀看清洗鏡頭的場面。他手下的技術員正在彼得的辦公室整理裝備。白納德喜歡一個人觀賞這種景象。他手下的技術員很少會和他一起看。他們拖著沉重的裝備走出辦公室,一路走向樓梯井。有時候,白納德會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因為連自己的手下都被他灌輸了那種迷信恐懼。
他最先看到茱麗葉·尼克斯的頭盔,然後看到她那銀色如鬼魅般的身軀。她踩著沉重的步伐沿著通道的斜坡往上走,動作有點僵硬,有點猶豫。白納德抬頭看看牆上的時鐘,同時伸手去端一杯果汁。他往後靠到椅背上,心中暗忖,不知道這一次是不是還會跟從前一樣,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又有一個人出去清洗鏡頭了,當她從頭盔里看到眼前的景象,會有什麼反應?那世界如此燦爛,如此明亮,如此乾淨晴朗,而且在他的精心設計下,一切都顯得那麼生氣盎然,鳥兒在天空翱翔,綠草隨風搖曳,而山丘外那些大樓猶如希臘神殿般燦爛輝煌。
這輩子,他看了十幾次清洗鏡頭的場面。那些人轉頭看看四周之後,每個人的第一個反應都是立刻轉身,瘋狂揮手。每次看到他們那種舉動,他都很得意。其中有些人是被迫離開自己的家人,結果,他們也是一樣在鏡頭前面手舞足蹈,仿佛在向他們的家人招手,要他們趕快出來看看。他們看到頭盔面罩上的人工影像之後,立刻就像啞巴一樣比手畫腳,想用動作來形容那令人不敢置信的美。可惜的是,根本沒人看得到他們的動作。大餐廳里永遠是空蕩蕩的,沒有人在看他們。他甚至看過有人伸手想去抓空中的飛鳥,因為頭盔里的影像會讓他們產生一種錯覺,以為那是小蟲子就在他們面前飛舞。其中有一個甚至還走下通道回到地堡閘門口,拼命敲門,好像想跟大家說什麼,不過,最後他還是趕快衝出去清洗鏡頭。他們那千奇百怪的反應,不就證明了這套方法是有效的嗎?每個人的心態都不一樣,而且,他們出去之前,每個人都大聲嚷嚷說他們絕對不會去洗鏡頭,可是,一看到那虛幻的影像,每個人心中燃起希望,迫不及待地想把鏡頭洗乾淨。
也許那就是為什麼,詹絲首長總是不忍心看。她並不知道他們看到的是什麼,不知道他們感覺到了什麼,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有那種反應。於是,第二天早上,她總是覺得胃很不舒服,但她總是會上來觀賞日出,用這種方式表達哀悼。那個時刻,地堡里的人通常都還沒上來,餐廳里只有她一個人。然而,白納德和她不一樣。他對自己偷天換日的技術十分自豪。多年來,歷任資訊區負責人不斷改良,現在到了他手上,這種製造假影像的技術已經近乎完美。他不自覺微微一笑,啜了一口果汁,看著茱麗葉走來走去,似乎也被眼前的假影像迷惑住了。目前,鏡頭上污垢並不多,甚至根本不需要清洗,不過,他有把握她一定會去洗。從前也曾經短時間內接連送兩個人出去洗鏡頭,而兩個人也都乖乖洗了鏡頭。沒有人例外。
他又啜了一口果汁,轉頭看看保安官辦公室,不知道彼得是否有足夠的膽量留下來看,結果,辦公室門關著,只留了一條縫。他對這孩子期望很高。現在,他擔任保安官,以後,也許有一天他會當上首長。白納德也許會暫時兼任首長,或甚至投入選舉,擔任一兩屆首長,不過他心裡明白,他屬於資訊區。首長這種工作不是他該做的。或者應該說,資訊區負責人的重責大任,不是隨便找個人就能承擔得了的。
接著,他又回頭看著牆上的景象----結果,他愣住了,手上的紙杯差點掉到地上。
茱麗葉·尼克斯那銀色的身影已經爬到沙丘上,而鏡頭上的污垢也還在。
白納德猛然站起來,把椅子撞得往後彈了好遠。他跌跌撞撞衝到牆邊,仿佛要衝進影像里,出去追她。
他看著那景象,滿腦子困惑。她沿著那條黑黑的小山溝走上沙丘,然後停下腳步,看看腳邊的兩具屍體。白納德又看看時鐘。時候快到了!時候快到了!她隨時都會倒下去,掙扎著想把頭盔拿掉。她會倒在泥地上掙扎翻滾,兩腳猛踢,揚起漫天沙塵,然後滾到山坡下,最後一動也不動。
但沒想到,時鐘里的秒針滴答滴答走了一格又一格,而茱麗葉依然走了一步又一步。她丟下那兩具屍體,繼續往前走,繼續往上爬,兩腿似乎還很有力。她一步步爬到沙丘頂上,然後站在那裡看著沙丘另一邊。不知道她看到了什麼。接著,最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發生了。她不見了。
※※※
白納德一路狂奔沖向樓梯井。手上的紙杯被他捏爛了,手指沾到果汁,黏黏的。他手上抓著那個紙杯一路衝下三層樓,追上了他的手下,這時候,他才把那個紙杯往後一丟。那團紙杯在樓梯板上彈了幾下,然後就掉到下面去了,最後大概會落在底下很深的某個樓層。白納德連聲咒罵,拼命往下沖,他的手下都被他搞糊塗了。他沖得太快,不小心很可能會絆倒。就這樣往下沖了十幾樓,他差點撞上一個上樓梯的人。自從上次清洗鏡頭之後,已經過了好幾個禮拜,這是第一個又想上去碰碰運氣的人。說不定天氣夠好,可以看到清清楚楚的日出景象。
後來,他終於抵達三十四樓,氣喘吁吁,兩腿酸痛,鼻樑上全是汗,眼鏡滑來滑去。他推開那道雙扇門衝進去,嘴裡大喊叫警衛趕快打開十字旋轉門。那警衛嚇壞了,趕緊拿自己的識別證塞進掃瞄器底下,打開門。白納德立刻衝進去,沿著走廊狂奔,轉了兩次彎,終於來到一扇門前。這是全地堡戒備最森嚴的一扇門。
他拿識別證在感應器上晃了一下,然後在按鍵上按下密碼。厚重的鋼鐵門板應聲打開,他立刻衝進去。房間裡全是伺服器,溫度很高。瓷磚地板上矗立著一座座的巨大黑箱,猶如一座座的紀念碑。那是人類工程科技所能夠達到的最高境界。白納德在伺服器間穿梭,滿頭大汗,鼻子上也全是汗。明亮的燈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快步往前走,手沿著伺服器外殼一路划過。伺服器發出低沉的「嗡嗡」聲,指示燈一閃一閃,仿佛想安撫他,想平息他的怒火。他是它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