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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4:51:03 作者: [美]休·豪伊
她把檔案夾丟到一邊,暫時不想再回憶往事。她拿起另一個檔案夾,放在大腿上,另一隻手輕撫著膝蓋上的警徽。
這時候,牆上的景象忽然閃過一個影子,茱麗葉立刻本能地抬頭去看,發現一道波浪般的沙塵正從沙丘上滾滾而下,隨風洶湧翻騰,似乎正朝地堡的鏡頭撲來。小時候,大人一再提醒她,應該要把那個鏡頭當一回事,因為透過鏡頭,她才看得到外面的世界。她畏懼那個世界,而大人卻告訴她要學會珍惜那個景象。
然而,那些鏡頭,還有那些影像,真的值得珍惜嗎?她很懷疑。現在,她已經長大,已經有能力獨立思考了,而且,現在她甚至有機會親眼看到那些影像。地堡上層的人很執迷,他們渴望有人清洗鏡頭,渴望看到清晰的影像,然而,地堡下層的人並沒有感染到他們那種狂熱。下面的人也是在做另一種「清洗」的工作,而那才是真正有意義的「清洗」,讓地堡能夠繼續運作,讓大家能夠活下去。不過,即使在那深層的地底,她那些工人朋友也是從小就聽大人告誡,不准提到外面的世界。由於他們住在地底,本來就沒看過外面的景象,所以對他們來說,那倒也不難。可是現在,每天工作,她都會經過那片景象,甚至她的辦公桌就正對著那片景象。所以,當她看著那難以想像的遼闊世界,她終於明白大家為什麼會對那個世界感到好奇。現在,她終於明白,大人為什麼要告誡他們,壓抑他們,儘量不讓他們產生某些奇怪的念頭。因為,那種念頭很有可能會形成想出去的衝動,必須事先防範。太多的問題口耳相傳,很可能會猶如野火燎原般令大家陷入瘋狂,導致地堡毀滅。
她翻開霍斯頓的檔案。第一頁是他的生平資料,後面是一大疊筆記。那是他擔任保安官最後那幾天所寫的筆記,其中只有一頁提到他犯罪的經過。事實上,那一頁有一大半是空白的,只寫了一小段,不到半頁。那段文字只簡單描述了他把自己關進頂樓的羈押室,而且公然宣告說他想出去。就這樣。短短的幾行字就判了一個人死刑。茱麗葉讀了好幾次,然後才翻到下一頁。
下一頁是詹絲首長的聲明。她希望大家不要忘記霍斯頓對地堡的貢獻,不要只把他當成一個清洗鏡頭的人。茱麗葉看著那頁聲明,腦海中思緒起伏。寫那段文字的人,最近也過世了。去想一個自己再也見不到的人,那種感覺實在有點怪異。多年來,她一直逃避,不肯去跟爸爸見面,有很多原因。其中一個原因是,他還活著。只要她願意,她隨時可以去看他。然而,此刻想到霍斯頓和詹絲,那種感覺卻截然不同。她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從以前到現在,茱麗葉最擅長的,就是把別人認為不可能修好的機器修理好。只要她全神貫注,只要方法正確,步驟正確,她就有辦法讓機器死而復生,讓它煥然一新。她已經很習慣這種感覺。然而,她明白自己沒辦法讓霍斯頓和詹絲死而復生。
她翻讀霍斯頓的檔案,不由自主地開始問自己那些禁忌的問題。其中有些問題是她從前沒想過的。當初還在底下的時候,她覺得那些問題似乎是無關緊要的,因為她每天都要面對真正嚴重的問題。比如,廢氣外泄會導致她所有的朋友窒息而死,而排水管爆裂會淹死機電區所有的人。可是,從前那些看似無關緊要的問題,現在卻猶如巨大的陰影籠罩著她。大家為什麼會住在這猶如棺材的地堡里?這究竟是什麼道理?還有,沙丘後面還隱藏著什麼東西?他們為什麼會住在這裡?用意是什麼?遠處那些殘破傾頹的大樓是誰建造的?是他們的祖先嗎?為什麼要建那些大樓?而最令人困惑的是:霍斯頓為什麼要出去?一個這麼冷靜理智的人,他到底在想什麼?是因為他太太的關係嗎?
這兩個檔案夾,上面都蓋著「結案」的印章,而且本來早就該歸檔,收到首長辦公室的檔案櫃裡,然而,她卻一直帶在身邊。不知道為什麼,茱麗葉一直反覆看著那兩個檔案,反而把一些更急迫的案子撇在一邊。其中一個檔案夾里,死者是她深愛的男人,而當年她曾經在底層幫忙偵破了那個案子。另外一個檔案,死者是她很尊敬的一個人,而且,她甚至還繼承了他的工作。她不懂自己為什麼對這兩個檔案念念不忘。這段時間,她眼看著馬奈斯整天盯著詹絲首長的檔案,反覆研讀裡面那些證詞,拼命想找出蛛絲馬跡。他知道有人殺了她,拼命想抓兇手,可是卻苦無證據。馬奈斯那失魂落魄的模樣,她自己都不忍心看了,所以她實在搞不懂自己為什麼會跟他一樣。
這時候,忽然有人敲敲她頭頂上的欄杆,她立刻轉頭去看,本來以為會看到馬奈斯副保安官,他是要來叫她該下班了。沒想到,她看到的卻是另外一個人。那個人正低頭盯著她。
「保安官?」他喊了一聲。
茱麗葉立刻把檔案丟到一邊,順手抓起膝蓋上的警徽,然後站起來轉身看著那個人。那個人矮矮胖胖,肚子很大,鼻樑上架著一副眼鏡,身上的銀色資訊區工作服顯然是量身特製的,很合身,而且剛洗燙過,平平整整。
「有事嗎?」她問。
那個人從欄杆中間伸手過來,茱麗葉把那枚警徽換到左手,然後抬起右手和他握握手。
「很抱歉,過這麼久才上來找你。」他說,「這陣子事情太多,一下要參加什麼典禮,一下又是發電機出問題,還要處理一些法律上的爭執。噢,對了,我叫白納德,白納德·霍蘭。」
那一剎那,茱麗葉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了。那人手好小,仿佛只有四根手指頭,但儘管如此,他手勁好大,緊抓著她的手不放,她想把手縮回來,可是卻發覺手仿佛被鉗子夾住一樣,動彈不得。
「既然當了保安官,我相信你一定把『公約』讀得滾瓜爛熟了,所以,你一定知道,我現在是代理首長。至少在下次大選之前。」
「我聽說過了。」茱麗葉冷冷地說。她搞不懂他怎麼有辦法這樣走進來。馬奈斯不是在外面的辦公室嗎?他要是看到這個人,兩個人不會打起來嗎?詹絲的死,這個人是頭號嫌疑犯。此刻,真正應該站在鐵柵欄里的人是他。
「在整理檔案嗎?」他放開她的手,茱麗葉立刻把手縮回來。他低頭打量著散落一地的檔案,茱麗葉注意到他似乎是在看那個證物袋裡的水壺,不過她無法確定。
「只是一些還沒結的案子,我先看看檔案,熟悉一下。」她說,「這裡面比較寬敞,我可以有多一點……呃,思考的空間。」
「噢,我相信從前被關在這裡的人一定都思考得很透徹。」白納德冷笑了一下,茱麗葉注意到他兩顆門牙有點重疊。看到他那模樣,茱麗葉忽然聯想起她從前在抽油機廠房裡抓到的老鼠。
「嗯,是啊,我發覺待在這裡頭腦會比較清楚,所以,這裡面說不定還真有點名堂。另外……」說到這裡她忽然緊盯著他的眼睛,「我相信很快就會有人被抓進來關在這裡了。等那個人一進來,我就可以把他送出去清洗鏡頭,這樣一來,我就可以休息一兩天,暫時不用待在裡面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