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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4:51:03 作者: [美]休·豪伊
第19章
【幾天前】
茱麗葉坐在羈押室的地上,背靠著高高的鐵欄杆,眼前的牆面上是那個殘酷世界的影像。過去三天來,她一直努力找資料,學習怎麼當一個保安官。她打量著牆上的景觀,心裡很納悶,為什麼大家對外面的世界這麼有興趣。
在她眼裡,外面只不過是一片荒涼的沙丘,綿延起伏,連接到遠處灰暗的雲層,而濃雲的間隙只依稀透露出幾絲陽光,大地仍是一片昏暗。狂風橫掃那片荒涼的大地,捲起漫天黃沙,形成一團又一團的龍捲風,互相追逐,掠過那片荒野。那片大地,仿佛只是為了龍捲風而存在。
對茱麗葉來說,那個世界完全引不起她的興趣,看不到任何吸引人的地方。那是一個無法住人的廢棄世界,找不到任何有用的東西。那裡找不到任何資源,除了沙丘後面那些殘破傾頹的大樓。大樓有生鏽的鋼鐵,然而,要回收那些鋼鐵重新熔化提煉,勢必要耗費更多成本,還不如直接挖地堡底下的鐵礦來煉鋼。
在她看來,外面的世界是一個被詛咒的夢,悲哀又空洞。那是死亡的夢。地堡上層的人迷戀這個景象,而他們真的搞錯了方向----地堡的未來不是在「上面」,而是在「底下」。他們的電力,來自地底的石油,而他們日常生活所需的一切東西,還有用來滋潤土耕區土壤的養分、原料也都是來自石油。如果你去化學實驗室或是去煉鋼廠,隨便找個小學徒來問,他都會告訴你這個道理。而上面的人反而看不清真相。他們從小就看那些童話書,拼命想拼湊出過去的圖像,揭開過去的秘神秘面紗,問題是,過去的一切,早已失傳,永遠找不到真相。所以,他們只能永遠沉溺在虛幻的想像里。
他們為什麼會如此沉溺?她只想得通一個道理,那就是,外面的世界太寬闊了。那個一望無際的巨大景象,甚至會令她感到畏懼。不過話說回來,說不定是她自己有毛病吧,因為她深愛這個圍牆環繞的地堡,深愛那幽暗封閉的深深的地底。難道大家都瘋了,內心都潛藏著逃出去的念頭?還是說,是她自己內心深處有某種不可解的東西?
茱麗葉看著那荒涼的沙丘,看著漫天黃沙,然後再看看四周散落一地的檔案夾。那是前任保安官未完成的工作。她膝蓋上擺著一枚亮晃晃的警徽。她還沒戴到身上。接著,她看到那個亮晃晃的水壺。水壺裝在一個證物袋裡,擺在一個檔案夾上。那個水壺害死了一個人,然而,看起來卻是如此無害。證物袋重複使用過好幾次,上有好幾組黑筆寫成的號碼,不過都已經被劃掉,那意味著從前那些案子不是已經結案了,就是始終沒有偵破的懸案。現在,證物袋側邊有一個新號碼,而那號碼代表一個案號。那個案子的檔案夾目前沒在她手邊,不過,她看過裡面的文件,包括一頁頁的證詞和無數的筆記。那個案子的被害人,就是大家深深愛戴的首長。竟然有人殺了她。
茱麗葉看過檔案夾里的幾頁筆記,不過只是遠遠地看。那是馬奈斯副保安官親手寫的,他一直不肯把檔案夾交給她。他總是緊抓著檔案夾不放。她曾經隔著辦公桌偷瞄過那個檔案夾,看到紙上有幹掉的淚痕,有幾個字模糊了,紙也皺了。另外,那個檔案里的筆跡很潦草,不像他在其他檔案里寫的筆記那樣字跡工整。看著那些字,她仿佛看得到紙面上燃燒著憤怒的火,一筆一畫都在宣洩暴力。文字里的怒火,那種暴戾之氣,就跟此刻馬奈斯副保安官身上所散發出來的一樣。空氣中仿佛有怒氣沸騰。辦公室里那股咄咄逼人的怒氣,導致茱麗葉不敢待在裡面。她只好躲到羈押室里去辦公。她發覺,對面坐著一個傷心欲絕的人,她根本沒辦法思考。看著馬奈斯的模樣,她忽然覺得眼前那外面世界的景象反而不像他那麼陰慘,那麼令人沮喪。
偶爾會有人用無線電呼叫她,然後她就得趕到底下去處理一些麻煩事,不過,只要一有空當,她都待在那間羈押室里打發時間。通常,她就只是坐在那裡整理檔案,根據案子的嚴重性分類整理。現在,她是地堡的保安官。先前,她根本沒有機會當學徒見習,不過,現在她已經漸漸明白這是什麼樣的工作。上次首長到底下去的時候,曾經跟她說過一些話。她還記得她最後說的一句話:人跟機器沒什麼兩樣。事實證明,這句話千真萬確。人和機器沒什麼兩樣,也會壞掉,也會吵鬧,要是你不小心,機器可能會把你燒得體無完膚,或者甚至讓你缺手斷腳。而她的工作,不光只是查出為什麼會出事,查出誰該負責任。更重要的,她還必須仔細觀察,隨時注意某些出事前的徵兆。當保安官,就像當技工一樣,同樣都是一種微妙的藝術,除了在出事後收拾殘局之外,還必須預先做好保養,防範於未然。
散落滿地的那些檔案都是屬於收拾殘局那個類型的。有的是鄰居或朋友間發生爭執,一時情緒失控;有的是偷竊;有的是外行人偷釀私酒,而更多的案例是有人喝了那種酒,闖下大禍。每個案子都需要進一步查證,需要更多的奔波,需要到底下去盤問,判斷誰說謊,誰說真話。
當初還在底下的時候,為了學會怎麼當保安官,茱麗葉把「公約」中有關法律的部分仔細讀了一遍。白天,她為了校正發電機,累得筋疲力盡,晚上還躺在床上看書。後來,她終於搞清楚該怎麼為案子建立檔案,知道該如何避免破壞現場證據。她發現,這種工作和她從前當機電工人有點類似,道理是相通的。面對犯罪現場或是面對肢體衝突的時候,感覺很像走進廠房面對一部故障的抽油機。不管是人,還是機器,常常都會出問題。她懂得如何察言觀色,聽別人說什麼話。有一次,抽油機壞掉,她去找所有負責操作機器的人,問清楚他們是怎麼操作的,用什麼工具,就這樣追蹤環環相扣的線索,最後終於查出是岩床本身的問題。而且,機器出現問題的時候,總是會有很多複雜的變數,你不能只是調整某個數據,因為那很可能會牽一髮而動全身,連帶導致其他部位出問題。不過,茱麗葉就是具有一種天分,能夠掌握全局,知道什麼是重要的,什麼是該略過的。
她猜,很可能就是因為她具有這種天分,所以馬奈斯才會看上她。她總是提高警覺,不輕易相信任何表面的東西,總是不厭其煩地提出一些看似愚蠢的問題,然後慢慢找出答案。那一次幫他們解決了案子,無形中令他們對她信心大增,不過,當時她自己還沒有意識到。當時她很單純的,只是傷心,只是想伸張正義,沒想到他們已經看上她了,而且,在偵辦案件的過程中,他們已經開始評估她,藉由這個案子來訓練她。
她拿起當年那個檔案夾,看到上面蓋了一個淡紅色的章,並寫了兩個斗大的字:「結案」。她撕開粘在邊緣的膠帶,攤開檔案夾,翻翻裡面的筆記,其中有很多是霍斯頓清秀的筆跡,一種斜體字。她認得那個筆跡,因為辦公桌上和抽屜里,所有的檔案夾里都有他的筆跡。現在她用的這張辦公桌,曾經是他的。其中有好幾頁筆記都提到她,她讀著讀著,昔日的回憶又開始浮上腦海。那很像是一宗謀殺案,但實際上,那只是一連串看似不相干的事故所導致的結果。長久以來,她一直在逃避,不肯去回想那件事,如今,翻著檔案,昔日的傷痛又湧上心頭。回想起來,當時幫忙查案對她也是有幫助的,因為那可以讓她轉移心思。當她循著線索追查真相的時候,她就會忘記傷痛。那位死者,正是她心愛的人。她還記得,當初失去心愛的人,內心有說不出的空虛,而當她迫不及待偵破案件之後,心中的滿足無形中填補了她空虛的心。後來,她修理髮電機的時候,那種感覺和當年那個案子有些相似。她累得渾身酸痛,筋疲力盡,然而,當她看到發電機不再搖晃,不再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她就會忘了身體的痛苦和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