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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4:51:03 作者: [美]休·豪伊
尼克斯大夫點點頭,抬起手比了個手勢,請他們過去坐。
「每次在招募人員之前,我都會非常謹慎。」詹絲面對著大夫,仔細說明,「到我這個年紀,我想,我任命的每一個審判官和保安官,很可能在我死後都還在任,所以我必須謹慎挑選。」
「但不一定每個都這樣吧。」尼克斯大夫微微仰起頭,他那清瘦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變化,「我的意思是,不一定每個都還在任。」
詹絲咽了一口唾液。馬奈斯在座位上不安地挪動了一下。
「你一定很在乎自己的家人。」詹絲趕緊轉移話題。她知道他只是說出自己注意到的事,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因為你寧願選擇這麼艱苦困難的工作,而且之前還當了很久的學徒才能正式工作。」
尼克斯點點頭。
「那麼,為什麼你和茱麗葉從來不見面?我的意思是,你們二十年都沒見過面。她不是你唯一的孩子嗎?」
尼克斯微微撇開頭,眼睛看著牆上。這時候,詹絲的注意力也被引開了,因為她看到玻璃牆裡有另一個人影在動。有個護士正在巡房。詹絲心裡想,觀察室一定還有另外一扇門通向產房,而此刻一定有個剛生產完的媽媽在裡面。她一定很疲憊,正在休息,滿心期待醫生趕快把她的心肝寶貝交還給她。
「我另外還有一個兒子。」尼克斯大夫說。
詹絲忽然忍不住想去拿她的背包,把裡面的文件夾拿出來看。不過,此刻背包並不在身邊。這一家人的資料,有某個細節她沒有注意到。茱麗葉還有個兄弟。
「你不可能會知道。」尼克斯顯然看穿了詹絲首長的表情,「他死了。技術上來說,他根本還沒有生下來。抽籤的機會只好讓給別人。」
「很遺憾----」
她忽然有一股衝動想去握住馬奈斯的手,但她還是忍住了。幾十年來,他們兩個始終不曾再有過那種親昵的碰觸動作,就連不小心碰到的情況都很少。但此刻,那種哀傷的氣息幾乎打破兩人之間多年的禁忌。
「我們本來想幫他取名叫尼可拉斯,那是我祖父的名字。他早產了,體重才六百八十克。」
先前他說話的時候,是很典型的醫生口氣,冷靜不帶感情,但此刻,他的聲音忽然流露出莫名的哀傷。
「他們幫他插管,把他放進保溫箱,可是因為……併發症。」尼克斯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背,「當時茱麗葉才十二歲。你應該不難想像,她跟我們夫婦一樣,好興奮,因為她快要有個小弟弟了。原本再過一年,她就要去當她媽媽的學徒。她媽媽是接生護士。」說到這裡,尼克斯抬頭看著她。「不是在這個育兒區。這個我要說明一下。而是中段樓層那個舊育兒區。當年我們都在那裡工作,當時我還只是實習醫師。」
「那茱麗葉怎麼樣了?」詹絲首長還是不懂他說的這些有什麼關聯。
「結果保溫箱失效了,所以尼可拉斯----」大夫撇開頭,抬起手想去揉眼睛,但最後還是放下手,克制住自己的情緒,「不好意思,我還是會不自覺地叫他尼可拉斯。」
「沒關係。」
詹絲首長已經握著馬奈斯的手。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去握他的手,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種舉動。不過,大夫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或者說,他根本不當一回事。
「可憐的茱麗葉。」他搖搖頭,「她非常懊惱,簡直像發瘋了一樣。一開始她認定那都是露妲害的。露妲是一個很有經驗的接生護士,可惜我們的兒子本來就希望渺茫,除非奇蹟出現。她已經盡力了。我跟茱麗葉解釋過,而我想她應該也懂,不過,她還是需要找個人來恨,來泄憤。」說到這裡,他對詹絲點點頭。「女孩子在那個年紀,你應該懂吧?」
「雖然已經這把年紀了,不過我還記得自己年輕的時候,你信不信?」詹絲故作輕鬆地對尼克斯大夫微笑了一下,而大夫也對她苦笑了一下。這時候,她感覺到馬奈斯緊緊握了一下她的手。
「一直到後來,她媽媽也死了,她才認定一切都要怪那個壞掉的保溫箱。嗯,說起來,也不能怪那個保溫箱,應該要怪的是,保溫箱太老舊,無法保養,狀況很不好。其實,不光是保溫箱,幾乎所有的東西都快壞掉了。」
「你太太是怎麼死的?因為那個併發症嗎?」詹絲怪自己太粗心,資料檔案看得不夠仔細。
「我太太是自殺的。一個禮拜後,她就自殺了。」
這時,大夫講話的口氣又恢復那種醫生特有的冷靜而不帶感情。詹絲心裡想,這會不會是一種心理防衛機制?是不是經歷過這樣的悲慘傷痛之後,他必須用這種冷靜來武裝自己,才活得下去?或者,那是他天生的性格?
「我好像記得那件事。」副保安官馬奈斯忽然開口了。從剛剛進門跟大夫打招呼之後,到現在他沒說過半句話。
「死亡證明是我自己寫的,這樣我才能夠改寫一個死因----」
「你……你承認你篡改死因?」馬奈斯好像快要跳起來了。詹絲大概猜得出來他想幹什麼,於是趕快用手按住他。
「違法嗎?當然,我承認。不過,就算我篡改死因想隱瞞,也是白費功夫。雖然茱麗葉年紀還小,但她實在太聰明了。她知道真相,所以她才會受不了----」
他忽然停住了。
「才會怎麼樣?」詹絲首長問,「發瘋了嗎?」
「不是。」尼克斯大夫搖搖頭,「不是發瘋。她受不了才會跑掉。她申請轉換見習項目,要求到最底層的機電區見習,到工廠當學徒。本來她年紀還太小,還差一歲才能去工廠,但我還是同意了。我簽了字。本來我以為,她去了之後,嘗過底層生活的滋味後,自己就會回來。可是我錯了,我實在太天真。我還以為放她自由對她會有好處。」
「所以,從那以後,你就沒有再見過她了?」
「見過一次。幾天後,她媽媽葬禮的時候,她回來了。她自己一個人上來,參加葬禮,擁抱了我一下,然後就下去了。後來我聽說,她一路上都沒有休息。後來,我一直想辦法打聽她的消息。我有個同事在底段樓層的育兒區,他偶爾會發電子郵件給我,告訴我一些消息。沒想到,她竟然成為底段樓層的風雲人物,永遠都有她的消息。」
說到這裡,尼克斯停下來,忍不住笑起來。
「你知道嗎?她小時候,我只覺得她很像她媽媽,沒想到,她長大以後反而越來越像我。」
「我打算任命她當保安官。那麼,據你所知,她個性上有沒有什麼缺點會導致她無法勝任保安官的工作,或者根本不適合當保安官?保安官的工作性質,你應該知道吧?」
「我知道。」尼克斯轉頭看看馬奈斯,打量他全身上下。馬奈斯身上的白袍很凌亂,胸前敞開,露出那枚銅質的警徽,還有綁在腋下的手槍套。「她要負責管理全地堡的保安人員,發號施令,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