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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渾水

2023-09-18 14:14:38 作者: 意遲遲
    雖然明眼人都能瞧出來,謝姝寧跟燕霖的親事,小萬氏怕是不樂意的,但只要這事一日沒有攤開了說明白了,等到要作數的時候難保不會出人意料。

    不論如何,現如今謝元茂仍丁憂在家,他往後的前程,一時半會也還看不清楚。

    萬一他要是得了平步青雲的機會,小萬氏為了能同燕淮那門英國公府的親事抗衡,咬緊牙關要為燕霖娶謝元茂的長女過門,也是大有可能的。

    吉祥說完,又低聲補充道:「這門親事出自國公爺的口,謝家那邊真較了真,二公子那也難以賴掉。

    燕淮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謝家那邊較真?」

    「謝六爺若起不來,那謝家三房就只能一輩子依附長房而存,他的女兒,便是嫡長,又能算得了什麼?」吉祥語速飛快地解釋起來,「過了這村便沒這店,成國公府的二公子配他的女兒,那也是實實在在高攀了的,他怎會白白錯失良機?」

    「這話,倒也對……」

    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撫過身旁的劍鞘,燕淮皺了皺眉。

    吉祥便道:「您當務之急要做的事,是如何應對夫人。」

    他話里的夫人,自然是指的新近成了孀婦的小萬氏。

    燕淮幼時,總覺得小萬氏同去世了的母親生得相似,脾氣卻似乎更好些,所以頂喜歡她。生母大萬氏去世時,他才兩歲,可模模糊糊的,他倒也隱約記得些生母的模樣。

    乳娘張氏,也不止一回在他問起生母時,避開他的視線,口中支吾著,只說些無關緊要的閒話。

    他由此可知,記憶中生母對自己的漠然,是真的。

    大萬氏,並不大喜歡自己的兒子。

    她生他時難產,燕淮是知道的,所以她不喜歡自己,他也能諒解。她流了那麼多的血,才換了他的生,他感激得很。

    可他未能在生母那得到想要的慈母情懷,缺失的那些母愛,他在繼母身上卻尋到了。

    小小的他,將小萬氏當成了真正的母親。

    可當父親去世,他一身狼狽地踏進國公府大門時,小萬氏的那張假面就有些繃不住了。

    他想到那一日小萬氏穿著孝服,頭簪白花看到他時,驚變的面色,嘴角忍不住微微一牽,冷意四溢。

    「燕霖還是個孩子,被她護得太好,根本便什麼也不懂。她不能指望燕霖,卻又不能不小心顧著他,所以她行事難以放開,從而束手束腳。萬家也不會眼睜睜看著她作祟,她的動作就只能更加小心。」燕霖的眼角眉梢漸漸透出幾分凜然,伴著少年清冽的音色在黑夜裡幽然綻放,「可偏生事情又拖不得,再拖下去,我襲了爵,她就更沒有法子。所以只怕用不了多久,她就會狗急跳牆。」

    吉祥凝視著他,「您可是已經有了打算?」

    燕淮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搖了搖頭,「沒有。」

    「……」吉祥張口結舌、面紅耳赤,過了會才憋出一句話來,「您莫非就準備等著夫人出手?」

    燕淮眯起眼,漸斂了冷意,換了漫不經心的語氣道:「父親不是讓你護我周全?」

    這倒是事實。

    吉祥被噎了一噎,一時半會不知說什麼好,良久方道:「您被國公爺送出了京,除國公爺跟兩名心腹外,誰也不知您身在何處,可即便如此,夫人卻還是動用國公爺的勢力,找到了您差點得逞,她的手段,防不勝防!」

    小萬氏當初在眾人眼裡對燕淮有多好,其實骨子裡便有多厭,而今用心就有多險惡。

    燕淮當然不會直到這時還沒有看明白這一點。

    他沒有回吉祥的話,只在心裡來回反覆思量著,若有朝一日撕破了臉皮在明面上兵戎相見,他是不是能狠下心腸射殺了繼母。

    七師兄從來都沒有說錯,他的心性還不夠硬。

    他忽然變得興趣寥寥,轉而問起吉祥:「萬家那邊還沒有消息?」

    吉祥聽到萬家,不由面露深沉,道:「還未曾。」

    「這事有些不對勁。」燕淮蹙眉。

    他親自寫了信讓人送去萬家交給他的外祖母萬老夫人,可幾日過去了,那封信卻沒有絲毫回應。

    他初初回京,根基單薄,根本站不穩腳跟,這府里又滿是小萬氏的人跟眼線,他只能去求助萬家。得到了外祖家的支持,眼前的困境就能迎刃而解。但此刻的情況,瞧著卻不大妙。

    是同父異母的弟弟率先得到了外祖家的支持,還是因為他多年未在京里走動,外祖母忘了他這個原本放在心尖尖上疼的外孫?

    不管是哪種,都不是什麼好事。

    想到這其中的各種可能,他像是在三九寒冬里喝了碗涼水,連脊髓都冷透了。

    「再等兩日,若還沒有消息傳出來,我親自去一趟萬家。」少年清越的聲音裡帶了絲猶豫,他的大舅舅萬幾道一直同父親不合,多少年了也從未緩和過,對他也是淡淡的,倒是對燕霖不錯。

    他曾問過外祖母大舅舅為何不喜歡自己,外祖母只說是因為大舅同繼母的感情更深厚些,所以難免待燕霖好些。

    可同時一母的妹妹,他為何同生母的關係不如同繼母的?

    此刻想來,竟是處處玄機。

    屋外大雨如注,天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雨珠墜落的聲響在耳畔迴旋不去。

    吉祥退出去後,室內就重新安靜下來。

    燕淮想起了弟弟燕霖。

    他的右手搭在劍鞘上,似乎隨時都要拔出裡頭那柄寒光泠泠的袖劍。

    最壞的情況,也不過就是要了燕霖的命。

    殺人而已,他有何不敢?

    答案早就瞭然於心。

    他闔上眼,卻始終沒有睡著。

    ……

    時至次日清晨,被大雨沖刷了許久了的京都上空終於放了晴。

    皇城在天光底下恢復了往日的肅然端莊之色,碧色的琉璃瓦波光流轉,映襯得檐角上蹲著的獸雕都像活了一般。

    今日是惠和公主紀桐櫻的生辰。

    一大早,便有收到了邀約的客人,坐著馬車往皇城來。

    南城寬闊的朱雀大道上,都幾乎被堵了個水泄不通,熱鬧非凡。

    可壽星公面上卻沒有什麼笑意。一大清早她披頭散髮地就來尋了謝姝寧,見謝姝寧醒了,也退了燒,才安心地長舒一口氣。

    她親手幫謝姝寧掖著被子,嘴角翕動,十分想要說話,但顧忌著屋子裡都是人,有些話只能憋著。但她又在謝姝寧跟前,向來憋不住話,這會不能說,只覺得自己臉都被憋紅了。

    謝姝寧發覺,輕輕拽了拽她的袖子,啞著嗓子輕聲道:「我昨日怎麼回來的?」

    她只記得自己撐著傘,在瓢潑大雨里兜兜轉轉半天也沒找到回永安宮的路,後頭就開始頭暈眼花。

    暈過去之前,她像是遇到了幾個人。

    睡了一夜,竟有些睡糊塗了,一時間沒想起來。

    紀桐櫻聽她問,就道:「是成國公世子。」

    謝姝寧瞪眼,「怎麼是他?」

    這般一說,她倒有些印象了。

    那張少年的臉……

    「也虧得他遇見了你,若不然你這會怕還得暈著!」紀桐櫻搖搖頭,後怕不已。

    謝姝寧卻在想,人人都知是燕淮救了她,這人情就算是欠下了。她是一丁點也不願意再同燕家有什麼牽扯,可這麼一來,就算她不想,也沒有辦法。她在心底里掐算著,該使人買些什麼東西送去成國公府才能還了這人情。

    如今成國公府還在喪期,送禮也難送。

    她幾不可聞地嘆了聲。

    紀桐櫻不知道她在想什麼,見她面色微異,終於還是忍不住壓低了聲音,用只有她們二人才能聽到的悄悄話道:「昨日的事,該怎麼……」

    「您說什麼呢,昨日您不是好好地呆在房中在午睡嗎?」謝姝寧驀地打斷了她的話。

    紀桐櫻一臉錯愕,磕磕絆絆地道:「你、你燒糊塗了嗎?」

    謝姝寧披了件駝黃色纏枝紋花羅交領右衽夾衫坐起身,伸手重重按在了她的手背上,重複道:「您昨日哪都沒去,只我一人貪玩,冒雨出去了一回。」

    「阿蠻……」紀桐櫻呆愣愣的,有些回不過神。

    謝姝寧虛弱地微笑,「公主又長了一歲,記性怎麼倒差了。」

    紀桐櫻才終於明白過來她的用意,心頭五味雜成。

    那件事,太叫人驚愕。

    她們不該看到。

    既看到了,也只能當成沒有看到,這是最好的法子。

    紀桐櫻看著床上比自己還小的人,暗自感嘆著,在有些事上,自己倒還不如她了。

    倆人沒說幾句話,謝姝寧便催她趕緊去洗漱更衣。

    左右今天謝姝寧是去不成了,等到紀桐櫻一走,她就盯著自己的手指頭擔憂起來。

    她們在出雲殿看到的那件事,絕對不能叫任何人知道,可她不敢肯定,紀桐櫻是否真的能守住秘密。畢竟,肅方帝一直都是她心中敬愛的父皇,如今見了他最醜陋的一面,身為女兒的紀桐櫻心裡,肯定是翻江倒海難以平息。

    她惴惴不安了一整日。

    好在晚間宴席散了,紀桐櫻回來,臉上是笑著的。

    她吃了藥,又請了太醫來瞧過,身子也大好了。

    紀桐櫻便讓人抱了壽禮過來,要同她拆了一道看。

    拆了幾件,拆到了幾件精美的首飾,樣式很少見。

    紀桐櫻見了歡喜,便問一旁的宮女,「這是誰送的?」

    宮女看了禮單笑著回她:「是淑太妃送的,聽說是太妃娘娘親自畫了圖樣叫司珍司趕製的。」

    紀桐櫻霎時變了臉,忙不迭將東西擲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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