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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3:19:49 作者: 晏閒
你誤了我,因我誤了你。
「不,我不苦,一點也不苦!」
他身子搖晃了兩下,腮骨崚嶒,想要拉住她,嗓音低弱得幾乎變成透明的氣音,「求你別、哪怕怨我,恨我,別用這種兩相了結的語氣。宣明珠,你不能這樣對我。」
本都是驕傲求全之人啊。宣明珠避開那隻手,向門邊後退,難過地望著庭外飛雪,看看,我們把自己過成了什麼樣子。
她踏出門檻前,聽見身後響起一聲壓抑的哭腔:「你不能這樣對我。」
揚州數日,美得渾如一夢,你不能給了我希望再把它剝走,你不能給了我糖果又告訴我裡面包裹的是砒/霜,你不能這樣殘忍……
宣明珠走進漫天的雪中,心裡輕輕道,我不會再這樣對你了。
她走了。
雪下了一夜,梅長生在地上頹坐了一夜。清晨姜瑾來告訴他,大長公主帶著兩位小公子和小小姐,已出城登上舟船,返回上京。
地上那道靜止的影,半晌沒有反應,許久木木地抬起頭。
姜瑾看到他短短一夜間唇上就冒出一層青髭,清雋風骨,蕩然無存,剎那悲上心頭:「公子,您別這麼著……」
「阿瑾,我做了一個夢。」
「是、是啊。」姜瑾小心留神地道,「後來您就將公主找回來了。」
梅長生目底赤紅,很輕地笑了一下,「後來夢醒了。」
第91章 無常法
午時,梅家祠堂闔閉四門議事,堂階下的左右兩棵百年龍爪槐蟠枝蓋雪,如兩道魁梧的門神。祠堂內,長明案下放置著五把鏤雕烏木交椅。
梅父居其中。
大長公主鳳駕離城,留下的禍根還未解決,梅柳山被押跪在五位掌事人座下。
說是跪,實則用癱軟在地上的一隻面口袋來形容更為貼切。只見他面淡呈土灰之色,兩隻斷手被胡亂包紮起來,一件血衣斑駁駭人,丟在地上窣窣淡喘,剩的不過是一口氣。
從事出到現在,梅父不允他離開祠堂半步,更別提接受醫治,留梅柳山一口氣,為的是收拾三房。
梅穆平一臉絕望地跪在兒子身旁,面向四位叔公和他的嫡親大哥。事到如今,三伢兒的命是保不住了,他自己都已親口承認做下的事,這個被他寵壞的幼子,不知天高地厚,連謀害公主這般膽大包天的事也蔫聲不響地辦了,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養不教父之過,他願意與子共伏法,只求大哥手下容情,保住三房這一支,留下他的另外兩個兒子和他苦心經營一世的家業。
「想什麼呢。」
梅父蹺腿靠椅而坐,漫淡地輕撣楓鏽紅葛絲長衣的膝襞,「犯下這等抄家滅族的死罪,還留你一脈平安榮華?殿下言只罰禍首,是貴人的胸懷,梅氏真腆得起這個臉,便是不知進退了。」
他掃睫往那半死不活的小子身上乜一眼,「要說這般大事是他一個毛孩子拿的主意,各位叔伯什麼想頭?我不信。聽聞此前梅穆平與那執意吵著要分家的六個旁支族老,過從甚密,有必要挨個審一審,別漏了幾條魚,方好給公主殿下一個交代。」
他連一聲三弟都不叫了,梅穆平終於醒悟,大哥這是要借著公主遇刺的由頭,新帳老帳一起算!
梅老三知道他這個大哥的手腕,他不管事歸不管事,一旦開口,便是鐵板釘釘。他驚惶地膝行至六叔公腳下,救命稻草般緊抓住那根南山拐杖,央求道:
「六叔、六叔您說句話呀!柳山錯不容恕,可催山和欹山都是您幾位看著長大的,他們再不成才,骨子裡也流著梅家的血,也是一條性命啊!您知道的,大哥與我有舊怨,您不能容著他這樣借公謀私……」
可六叔公上眼皮半耷拉著,抽出拐杖在地上杵了一杵,模樣就像一個不相干的旁聽者。
說笑呢,六叔公眯呵著雙眼想,三伢兒犯下這麼大罪,若非大長公主看在長房的一點情面上,別說他此刻還能否坐在這兒,便是整個揚州梅氏在與不在還得兩說。
他無異議,另外三位族老都是老胳膊老腿兒了,惦量著不夠梅老大一踢的,亦都緘默。
梅穆平臉色慘白地跌坐在地,梅父看著他,雋長的手指頭在椅上敲了兩敲,「舊怨,原來你也知道。」
「當年你大嫂臨盆,你弄個炮仗嚇著了她,真是無意嗎?老爺子臨終拉著我的手念《棠棣》,讓我留你一條命,我不點頭,老爺子生吊著一口氣閉不上眼。」
說到這他身子微微前傾,「留來留去,你們爺倆把我們爺倆禍害成什麼樣子了。」
梅穆平瞳孔大睜,聽見他貼在自己耳邊說的最後一句話,「催山欹山可活,你,下去伺候老爺子吧。」
這句話才落定,祠堂大門被一腳踹開。
是踹的,梅穆平不用回頭也聽得出來,其他開門法弄不出這麼大的動靜。死期已定,梅穆平以為已經沒有什麼事能驚到他了,可當他回頭,看見梅鶴庭手攥著一把匕首步履生風地走來,還是油然生起一股膽寒。
姜瑾跟在後頭惶急地攔,「公子您冷靜!」
之前他和公子提起公主殿下離開的事時,便一直留著神。開始公子還只是鬱郁沉默,忽然瞧見地上一把不知哪裡來的匕首,那刀尖上還掛著血,公子的眼神就變了,拾起匕首從梅府一路衝過來,他攔都攔不住。
梅長生髮絲半散,中邪一樣直奔梅柳山來,目光狠厲如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