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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3:19:49 作者: 晏閒
宣明珠被他不假思索的強勢唬了一下,鬢邊的葡萄流珠微動,發出璫然聲響,詫然抬頭。
卻見對方目光溫潤地望來,對她解釋道:
「原本便是臣打算自己帶著寶鴉南下的,如今勞動了殿下同行,但臣這一路一直是以沒有殿下隨行的情況下,要求自己照料好子女。
「臣,不能一直依賴於殿下安排周全,總要盡力學做一個更合格的父親。臣能做好公事,也會兼顧家事,還請殿下拭目以待。」
宣明珠聽後沉默半晌,忽伸出兩根手指頭,朝他晃了晃,「這是你第二回 駁我了。」
面上卻無生氣的意思,只是似笑非笑的。
梅長生還沒說話,寶鴉耳朵尖跑出來,站無站相地隨落地罩的圓月木槅而靠,撅著小屁股,把自己柔軟的身子凹成半個弧,眼神亮晶晶:
「那爹爹晚上還能早點回來給我講睡前故事不?」
梅長生張張嘴,還是沒等開口,宣明珠又道,「你父親今日有應酬,晚上……」
「能回的。」梅長生終於插進話頭,也不知是對誰保證,清朗在眉,柔楚在睫,「我會早點回來。」
他既這麼說了,宣明珠便沒再堅持。
於是梅長生回房換了身玄青色的便服,將及晌午時,便帶了余小七等幾人去太和樓赴宴。
「迎宵,你去跟在後頭照應些。」
*
江南的氣候比上京暖些,是以梅長生此日便未罩斗篷,一身輕絲錦服,襯出星魂月魄般的骨格。
到太和樓前,早有幾位當地秩吏敬候,個個身著阜絲綢服,華麗富氣。
見了這位朝廷派來的梅巡撫,他們臉上有愕色一閃而過——雖則對大名鼎鼎的江左梅探花早有耳聞,眼前之人卻仍是出乎他們意料的年輕俊逸,不像油滑持重的京官,倒似哪家貴介公子。
再一琢磨,他不正是江南第一族梅家的嫡長孫麼,互相打個眼色,忙趕前見禮。
「下官等見過梅大人。大人當真龍姿鳳表,此番路途契闊,有失遠迎,州牧大人略備薄酒,已恭候多時了,請,請。」
梅長生神色清謖,略略頷首致意。
他觀顧酒樓兩傍,見隔壁是一間客流很盛的點心坊,新出屜的糕餅甜香飄蕩而出,目光微動,道聲稍等。
當地官吏大眼瞪小眼,只見這麼個風姿矜貴的人物邁步走到那鋪子,問點心怎麼賣,什麼點心好吃,哪樣是甜的哪樣是酸的,問明後選了幾樣,請店家包得精緻些送去下榻的驛館。
幾步路的功夫,此事便傳進了二樓雅廂的楊青昭耳里。
這位年過半百的阜州牧面對一大桌酒菜,與邀來坐陪的當地絲綢富商互相對視,捋著黑白摻半的鬍鬚狐疑道:
「這位巡撫大人什麼意思?點心,打包,莫不是暗示我們吃不了兜著走?」
一人沉吟道,「正菜之前要點心,這位大人的胃口怕是不小。」
這廂兀自驚疑,梅長生已款款然上得樓來,進門與楊青昭寒喧過後,目光不動聲色地巡視一遭。
這一桌非官即富的人物,其他深淺一時看不出,卻皆似有海量的人。
果然,眾人將梅長生讓上主位,開席後先恭維著輪番敬了一巡酒,而後便是真正的「酒」宴。
什麼酒烈上什麼,哪壇斤重上哪壇,但凡梅長生略提一句稅冊,那觥籌又源源不絕地敬上來了,顧左右而言他的功夫可謂是登峰造極。
他要動人家的錢袋口,人家便給他一個下馬威。手持御令是一回事,可還有句話,叫現官不如現管。
梅長生眉目囂然,盡數承下。這場酒一直從中午喝到黃昏,一圈的人趴下了大半桌。夕陽照入窗閣,將梅長生鋒峻眉弓上暈出的兩道酒紅染得更紅,他抬手,扯動喉結下裹束嚴實的白色襟領,翹起薄秀的唇角:「楊大人,還喝麼?」
楊青昭設這一宴的醉翁之意,第一步便是將梅長生灌醉,所以這一桌人數他喝得最少。然而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從梅三爺那兒得到的情報居然有誤。
不是說梅長生打小不沾酒,是個三杯就倒的人物麼,怎麼到了這會兒,他的眼神比自己還清醒!
那雙眼睛,收了笑意,像毒蛇冰冷的信子。
把楊青昭額角的冷汗當場就盯了下來。
自己錯估了他,這個年輕後生比想像中難纏。
心思電轉,楊青昭瞬間換了副笑臉,叫夥計上了醒酒湯,滿面堆笑道:
「下官一心想著招待好大人,一不留神熱情過了頭,慚愧慚愧,實是楊某這地主之誼沒盡好啊——梅大人,先喝盞湯醒醒酒?」
梅長生嗓音沉啞地笑了一聲,說不必,從袖中取出一條雪白絲帕,漫然撣了撣沾染酒氣的衣襟。
而後鬆開手指,那帕子飄然墜下,他順勢傾頹身子,一巴掌拍在楊青昭的後脖子上。
「啪」地一聲,清脆得令人心悸。
酒是熱的,那頎長冷白的手指卻冰涼。
「不是大人的地主之誼未盡好啊,」男子一身的君子風度仿佛被下肚的烈酒燒了個殆盡,形骸放浪,眯眸肆笑做醉語:「梅某瞧著,怎麼像閣下這顆腦袋沒長好呢,再好的酒,沒了腦袋,老兄你說,可該怎么喝?」
楊青昭的心涼了半截。
他當了半輩子官,頭一回被人這麼單刀直入的威脅。梅三公子先前給他介紹這堂哥的為人行事時,可完全不是眼前這說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