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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3:19:49 作者: 晏閒
    梅鶴庭的眸色瞬間森翳了一層。

    「殿下。」

    宣明珠回身一顧,水色的披風宛在她周身籠起一層月色清漪。

    她面色平靜等待著梅刺史的下文。

    那片投來的眼神澄澈清疏,半分雜質也無,梅鶴庭鬆開齒關,微笑,彬彬有禮地頷首,「今夜偏勞殿下來探微臣了。」

    宣明珠擺擺手,重將兜帽罩上,軟舄邁檻而出。

    長公主的輿駕駛回行宮。

    *

    燈花跳了一下,梅長生慢慢坐回椅上,從敞開的門口睇望夜空。

    他出生的日子,原來無月。

    目光緩弋,那杯她沒動過的茶已涼,捧過來,一口一口喝進肚裡。

    姜瑾送長公主儀駕出衙門後返回,進門時,梅長生唇邊的那抹微笑還留在臉上,就像被刻上去的一樣。

    姜瑾小心地喊了聲公子,餘光瞟見他手臂,眼皮子跳了一下。

    梅長生噙著嘴角將右手擔在桌上,解開紗布,一道不淺不深的新傷暴露出來。

    「您、您這是圖什麼呢。」姜瑾看破不說破,嘆著氣給他換了回藥,梅長生忽問,「你怕我嗎?」

    姜瑾的動作僵住。

    梅長生沒有看他,聲音低淺,「有時候我自己也怕自己,無法子。阿瑾,你別怕我。」

    那些人交口稱讚著江左公子為人清舉,可他卻是這樣卑劣的人,明明發了誓不再靠近她,卻仗著今日不同,想方設法找理由網開自己一面。

    他不能主動見她,便賭以她的性情會來找他,加上一刀的籌碼,賭她會因此與他多說兩句話。

    他像一個自己與自己博弈的偷兒,無恥地給自己盜來一件生辰禮物。

    無恥,卻又沉溺於這無恥之中,他碰都不能一碰她,全身的血液卻歡欣鼓舞著,對今夜月下訪客的每一條嗓音每一幀神情每一縷體香,反覆回味摩挲,愛不釋手。

    他怕自己要瘋了。

    燈下低眉不語的公子,有一種和光紛塵的脆弱感,姜瑾一下子就心軟了,脫口保證:

    「屬下怎會怕公子?公子放心,阿瑾永遠跟隨公子,替公子忠心效命!」

    梅長生低頭輕笑了一聲,「很好。有件事,我下手沒個輕重,正需你幫忙。」

    姜瑾問是何事,梅長生用未傷的那隻手從衣中摸出一張紙,撂在桌上。

    即使身著褻衫,這張書頁他也一直貼身掖藏著。

    姜瑾狐疑地瞧了眼公子的笑,心頭又有種不好的預感。探手將那張紙取來,目光才落其上,眼皮便是一跳。

    等看完那三行字,他整個人驚駭地倒凳站起。

    只見那張泛黃的紙上寫道:「治血枯者,取患交合侶心血六.四錢入藥,浹旬一服,凡三服,可瘳。」

    欲治血枯症,需要取與病患有過合卺交精之人的心頭血,重八八六十四錢,加入藥中,隔十日服用一次,服三次後,可以病癒。

    這哪裡是什麼偏方,簡直是邪魔外道吧!姜瑾想起來,那日公子從庸子鄢手裡得了本老書,扯下一張書頁收進襟中,恐怕就是這一張。

    「公子您素來是最冷靜明察的人,這、這不是什麼驗方,無可考據,豈能當真的!」姜瑾四肢冰涼。

    梅長生淡然點頭,「是啊,我暗中問過幾位聖手,都說至多只有三分可信,在我看,只有一分。」

    為這一分,值得一賭。

    血枯症不知何時便會取走人的性命,來汝州後見宣明珠這兩次,即便見她氣色尚可,可他時刻感覺好似有一柄劍懸在頭頂,它不預示何時落下,龍吟聲卻一直在耳畔鳴響不休。

    她等不起那個時間去徐徐驗證真假。

    男子抬起頭,目光熠亮如神:「最快的驗證方法,便是試一試,見分曉。」

    藥方是周太醫原有的藥方,縱然無效,摻入他的血也無其他妨礙。

    「長公主不會同意的……」姜瑾絕望地勸說,「她不會同意公子冒險,也不會喝這副藥。」

    「她永遠不會曉得的。我怎捨得把這樣重的枷鎖套在她身上。」

    梅長生道:「我也不是故意冒險,我還要為她所用,還有子女要照顧,還有雙親要奉養。我只是,賭一賭。」

    他剝開左側衣襟,笑視姜瑾,骨節分明的中指精準點中那枚月牙傷疤。

    「六十四錢心頭血,三遭兒,你公子我可以。」

    第43章 鋼針透骨,也許便不疼了……

    姜瑾聽了公子的話,眼眶通紅,看著眼前追隨了十餘年,過了今晚便二十五歲,有著大好前景的男人,他的笑似真又似假,似喜又似悲,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沒有真正認識過公子。

    他問了最後一個問題,「誰能讓長公主把這碗藥喝下去?」

    梅長生早已想好,「等一個人來。」他輕輕閉上眼,「他來,便可幫我。」

    八月初一,汝州牧在署衙遇刺。

    八月初二,這個消息不脛傳回洛陽,才被清洗一番的朝堂,剩下的老臣工人人自危,生怕被藉此攻訐,落得個和江閣老一般的下場。

    中書侍郎狄元英在家裡琢磨了一宿沒睡,次日,便上書天子主張徹查刺殺案的幕後主使,並聯名中書省官員,伏請陛下嘉封昭樂長公主為大長公主。

    他算看明白了,陛下為何昭告天下他與長公主的真實關係,大力讚揚長公主的功勞,卻遲遲不為長公主晉封——陛下等的,就是老臣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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