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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3:19:49 作者: 晏閒
    宣明珠不解了,他是第一等見微知著之人,難道沒發現他如今所做的種種奉承,都是她那些年用剩的嗎。前車之鑑證明,一頭熱得不來什麼好結果。

    何況她根本不需要拿人手短吶。

    這便要走,東邊忽快馬趕來了一個穿胄的城防值衛。

    那值衛見到長公主便下馬參拜,獻上一個用白縐紗裹著的食盒。

    「標下參見長公主殿下。飴然坊新出了一款甜霜糕點,言都督特意訂了頭一屜,命標下快馬送來,請殿下嘗嘗鮮。」

    梅鶴庭目光一剎陰晦,抬眼,便見宣明珠眼中的冷淡瞬間卸防,彎起昳麗如丹的唇角。

    「替我多謝你們提督,一盒糕點勞他這樣費心。」

    那樣溫存美好的笑容,他久已未見。

    那年輕的小值衛是個會來事的,呲牙笑道:「我們都督說了,護國寺上香有頭香,長江捕漁有頭網,殿下得的東西自然得是頭一份的。」

    言訖,完成差事的值衛抱拳低首,又急來急去上馬回營。

    清風馬蹄疾,有人得意,也有人通身的血液都被那陣蹄聲踏碎。一旁的姜瑾聽到頭裡那番話,暗嘆:公子先失了一城。

    言世子自己會花心思,還有伶俐的手下,姜瑾覺著自己不能給公子拖後腿,思量再三,鄭重上前一步道:

    「殿下,小人有一件重要之事通稟,其實五年前——」

    「住口。」梅鶴庭截斷姜瑾的話音。

    望著宣明珠親自拎在手上的錦紗食盒,他呼吸艱澀,明知沒資格,可還是忍不住地抓過人參盒,想壓在那食盒子上頭。

    「殿下想吃糕點,我可以訂,一日不落一日不重地送到府里都成……」

    他的氣息促而急,帶著困獸式的無理,有幾分不得法地望向她,「只求你看我一眼,和我說句話……別不要我的東西,嗯?」

    從前,她柔情似水的目光與笑容都是他一個人的,唾手便可得,所以未珍惜。

    等他想要了,才發現已是曾經滄海。

    無法排遣的酸脹在心裡頭橫衝直撞——苦參和蜜糖,好比他與言淮的兩端,良藥苦口不討喜,甜蜜小食,卻是人人愛吃的。

    言淮未必不焦心於長公主的病情,卻總能用這樣的巧思討得她歡心。

    自己卻只會直言逆人的耳,苦藥掃人的興。

    梅鶴庭握緊了掌。二十幾年循規蹈矩形成的性格,他無法一朝一夕便脫胎換骨,可他願意改,哪怕顛倒筋骨肉身。

    只要她舍他一個機會。

    宣明珠卻錯履一側身,裝著人參的木匣子「啪」一聲掉在地上。

    富貴人家尋破頭都買不來的珍材,落在街邊,連灰塵都沒激起幾縷。

    梅鶴庭定了定,彎下腰,沒有碰那人參,屈在長公主身前。

    威赫的襴服襞積,匐在繡裙之下。

    「我當真錯了。」

    長公主的扈從們深吸一口氣,這場面可不是他們能直眼看的,個個知機地調開視線。

    宣明珠果真低頭看了梅鶴庭一眼,還多說了一句話:「你不欠本宮的,本宮也不必欠你。本宮亦不想再見你。」

    這是實言,看他伏低在前或故意折辱,非是她的本意。梅鶴庭是梅豫、梅珩、梅寶鴉的父親,他走出去,闔該頂天立地讓兒女感到驕傲心安,而非拿得起放不下地糾結於過往,惹人點指。

    寶鴉若見了,會傷心。

    宣明珠轉身登輦,一行扈從呼啦啦隨車輿而去。

    留下一個靜默的身影在原地,背脊削條,如一柄折斷的竹。

    「大人。」姜瑾舔舔唇蹲下,令上京罪犯聞風喪膽的鐵腕少卿,轉眼跑到宜春樂坊外頭散德行,落在有心人眼裡不知要如何編排呢。

    「公主殿下她……行遠了,您快起來吧。」

    他伸手想去扶人,梅鶴庭自己撐著膝蓋站了起來。

    也就是眨眼間的事,他面上血色只剩下稀薄的一層,鴉睫遮住木黑的眸子。

    「我說過,那件事這輩子都不要提,死也帶進棺材裡,忘了?」

    「噯,噯。」姜瑾心虛地應,覺得公子又和長公主昏倒那天一樣,眼神直直涼涼的,六魄定不住三魂。

    梅鶴庭抬眼望著輦車離去的方向,默然半晌,忽然提步跟上。

    「公子,您——」姜瑾還沒來得及攔,梅鶴庭頭也不回的聲音飄來,「替我尋幾罈子烈酒。」

    他就順著回公主府的路一徑追去,等看見那浩浩儀仗的後影,腳步又遲疑地放慢。

    她明說了,不想見他。

    若被暗衛發現,他連跟都不能再跟。

    輦車的三面油畫彩壁垂著重重紫帷,其實是連她的背影也瞧不見的,可梅鶴庭知道,她在其中。

    如夢隔雲端,魂被勾去了,便也做出尾隨的勾當。

    知道不體面。

    心都空了,不由自主,便也顧不得體面。

    「停。」前路的輦車簾內忽然伸出一根玉指,發了一聲令。

    梅鶴庭心頭無由一惶,終日抓賊的,霎時也成了心虛的賊。怕她發現,要逐人,幸而身畔有一顆老烏臼樹好心,連忙閃身避到樹後頭。

    車裡的宣明珠是此時突然反應過味兒來:不對呀,小淮兒知道她在樂坊也罷了,他怎麼算準的自己何時離開,掐著點兒送東西來?

    宣明珠又氣又笑,「這小子有沒有正事,成天盯我的梢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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