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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3:19:49 作者: 晏閒
    「即便爹娘分開了,我們依然疼你如舊,寶鴉別哭,寶鴉不怕。」

    梅寶鴉果然不哭了,她努力繃住粉淚皴傷的臉,想讓自己看上去乖一點,更乖一點。

    她點頭說,我知道啊。

    「從前阿爹很愛我,阿娘很愛我,阿爹和阿娘很愛對方。現在只剩下阿爹很愛我,阿娘很愛我……寶鴉身上的愛,絲毫也沒有減少,可是,」

    大顆大顆的淚從她眼裡無聲滾落:「可是爹娘身上的愛都變少了呀,要怎麼辦,寶鴉想把自己的那份補給你們,可是寶鴉做不到,為什麼我這麼笨,就是做不到啊!」

    第27章 .大火他有萬罪,罪該萬死

    童稚的言語直戳肺腑。

    世人都說刑不過大辟,原來還有比尖刀剮肉更苦的苦果。

    梅鶴庭抱著小小的人,慢慢道:「寶鴉算錯了,娘親身上的愛沒有少,只是爹爹從前……做錯太多事。」

    寶鴉做錯事會去祠堂抄書。

    那麼他呢?

    要怎麼做,才能彌補她這些日子、這些年所受的委屈?

    「父親。」梅豫內心裡到底是敬重父親的,為長者諱,適時領過寶鴉的手,「聽說母親『染上風寒』睡著了,我和小妹可否進去探望?」

    梅鶴庭點頭鬆開手,為寶鴉擦去淚,目視少年牽著她消失在門帘後,沉默地挪回雲窗下。

    靜靜守她。

    火燒般的大片浮雲在空中流卷。

    天將暮。

    *

    梅豫將寶鴉送進屋裡後,自己留在外罩間,向侍女問明太醫怎麼說的,默默守到天黑而後離去。

    寶鴉則沒有少男子的那些避忌,早已鑽進綃子帳里,發現阿娘睡著了,小姑娘抹抹眼,不哭不鬧地爬到榻上,將自己蜷成一個團兒窩在宣明珠身邊,枕著手背陪伴阿娘。

    崔嬤嬤是如何心疼長公主,便是如何心疼小小姐,柔聲地哄她說公主睡醒後病就好了,又捧來一個果子盒,裡面全是小小姐平素愛吃卻不讓多吃的點心。

    寶鴉連看也沒看。

    「阿娘不難受,寶鴉在這呢。」

    她輕聲念叨著,小手伸進被子裡,默默牽住那隻溫涼的手掌,不知不覺睡著了。

    一牙新月掛上梢頭,庭院兩旁的青石燈龕點起油脂燈,廊檐下的料絲燈也一盞盞掛起來。其中一盞底下,映出一團不動的影子,像塊靜默的頑石。

    從星野低垂到月上中天,梅鶴庭一動未動。到了月影沉寂的後半夜,他擔著膝蓋,不覺迷瞪過去,踏進一片無邊無際的茫茫雪地。

    他有一種慌悸的預感。

    不知會遇見怎樣的她,不知那雙眼再看向自己時,是會帶著不可消解的怨恨,抑或無視的冷漠。

    他情願是前者。

    然而這次,只有一個紅衣背影,孑然一身立在幕天席地的大雪中。

    她背對他,走得堅決而灑脫,一步比一步飛快,漸漸的竟似要飛起,鮮紅的裙裾張揚如火,將落在周身的冰雪盡皆消融。

    哪怕是天地一芥孤舟一粟,這女子也絲毫無懼地逆棘前行,任憑身後如何呼喚,她亦不再回頭。

    梅鶴庭猛然醒轉。

    殿內有人道:「殿下醒了!」

    *

    宣明珠好似做了一場離奇大夢。

    她夢見自己穿著少年時的大紅猩猩氈斗篷,一人在雪地發足而奔,不知要去哪裡,心室中唯一的念頭,只想把兩耳的風雪拋在身後,只是跑。

    她知道燕北冬寒之地有一種動物,叫做狍鹿,當地人親切地稱之為傻狍子,一到下雪天就會狂奔於林間。想當年燕王朝貢時,她還嘗過炙狍子肉呢——這麼一聯想,多少是有些鬱悶。

    千嬌萬寵長大的公主,說她心寬也真心寬,吐了那麼一腔子血厥過去,甦醒後半點不慌,還有閒心去想傻狍不傻狍的。

    只是身上泛起的那股子無力酸疼提醒著她,這並非一場夢,牛頭馬面的鐵鎖鏈離她又近了一步。

    女子姝麗的眸色靜下去。動了動身體,才發現旁邊還蜷一個小糰子。

    這一動彈小傢伙也醒了,揉開眼後驚喜地叫了一聲。

    「你這丫頭在呀?」宣明珠一剎間眉眼溫煦,勉強撐起身子,輕勾小寶鴉的鼻尖。

    笑里卻有些隱憂。

    好在泓兒聽動靜立刻拂簾入內,見殿下轉醒,心道謝天謝地。她知道殿下頭一件擔憂的是什麼,忙解疑道:

    「大公子將殿下『染風寒』的事告訴了小小姐,昨兒一夜都在這裡陪著呢,奴婢們勸也勸不走。可喜殿下醒了,這程子覺得如何,可要叫周太醫再來開劑藥?眼下殿下可有什麼想進的,奴婢這就去叫廚房準備。」

    她說得隱晦,宣明珠卻聽明白了,沒等鬆口氣,寶鴉蹣跚地爬起來站在被衾上,松松環住阿娘脖頸。

    她眼睛還有些腫,眨巴軟長的睫毛,輕聲細語道:「阿娘,您好些了嗎?……寶鴉都知道了,阿娘不要爹爹了,不要緊,寶鴉會乖乖跟著阿娘的。」

    眼見殿下的目光變得沉鬱,泓兒扶額道:「殿下,這也是大公子說的。」

    宣明珠聞言失了脾氣,怪她,那日太過鄭重其事,將豫兒嚇著了,難為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為她周全到這份兒上。

    她把寶鴉從一尺三寸帶到這麼大,何嘗看不出這小人兒藏在內心的害怕。孩子的想法往往很簡單,覺得父母親分開了,自己就變成一個不完整的小孩,她並不是真的不想要父親了,只是與母親更親近,想用這種站隊的方式令母親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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