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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3:19:49 作者: 晏閒
小殿下哪怕額頭與膝蓋都磕得腫爛了,雙腿凍得發僵,仍倔強而虔誠地叩拜佛祖,妄求一個神跡出現。
她也曾陪著小殿下,日夜不離在太皇太后病榻前侍疾奉藥。面對母后日漸枯癟的臉頰,小殿下只勉力笑說,「宮殿外桃花又開,母后要快快好起來,陪女兒一起去看啊……」
即便這麼著,人也沒能留住。
大喪過後,小殿下就砸了腕上那串珠子。
曾誦經文萬遍,曾見青燈萬盞,少女服斬縗,從此憎佛陀。
此刻公主的眼神,與從皇陵出來那日一模一樣。
槁木死灰般黯淡,尋不出一絲神采。
當年長公主為太皇太后哭幹了一雙秋水眸,今日得知自己剩時無多,硬是一滴眼淚也沒掉。
崔氏知道書上有句話,叫哀莫大於心死。
她深吸一口氣,只當沒看出來,垂眼攬過公主入手柔膩清涼的髮絲,為她梳頭。
也不再多嘴勸公主將病情告訴駙馬的話。
一手帶大的姑娘,崔嬤嬤如何看不穿殿下的心思?以公主和駙馬這些年相處的樣子,對駙馬爺說出實情,無非是以將死之人的姿態,向他祈求多一點的溫柔與關心罷了。
沒理由女人一輩子都要為了攀附男人而活。
何況她的小殿下生來驕傲,受不了別人對她施以憐憫的。
落地的九枝鎏金燭台照曜著璨光,一室燈影默默。宣明珠由著嬤嬤梳頭,心中惦記寶丫頭,問道:
「祠堂那邊如何?」
「回殿下,方才迎宵去祠堂接小小姐,小小姐比著三根手指一臉認真地立誓呢,說書若抄不完,此生便不走出祠堂半步。今夜就在那邊睡了。」
泓兒有意說得輕快些:「自是沒忘記揪著二位小公子作陪,這會兒正一個磨墨扇風幫她拍蚊子,一個給小小姐講江湖誌異故事解乏呢。」
宣明珠的臉上這才現出一點笑意。
「得了,她自己願意待在那邊,隨她吧。記得備好夜宵,別餓著他們了。」
「是。」
落帳熄燈,一宿無話。
宣明珠原先覺得孤枕寒衾最是難熬。
梅鶴庭性子雖冷,可他的身體一年四時都溫暖如火爐,她習慣鑽進他懷裡,抱著夫君窄勁的腰身入眠,閉上眼,便是滿心踏實。
最怕大理寺出急案,梅鶴庭晚間當值回不來,她孤零零一人,只剩「碧枕紗櫥,半夜涼初透」的滋味。
而今心上冷了,發覺一個人也不過是如此這般渡過,沒甚不好。
一夜無夢。
*
卯牌時分,晨曦映照窗欞,聞得公主殿下醒了,八個婢子魚貫入內伺候洗漱。
澄兒浸手巾時習慣性稟報一句,駙馬爺天沒亮就去了署衙——被泓兒用手肘懟了一下子。
宣明珠將她們的小動作看在眼裡,淡淡自嘲:「這毛病是該改改,往後我不問,他的事不必提了。」
澄兒欲言又止。
宣明珠問,「還有什麼事?」
澄兒語氣有些吞吐:「清早坊市門才開的時候,御前的黃公公過來,傳陛下口諭:長公主壽誕宴席過於張奢靡費,祖宗之訓不可忘,鋪靡之風不可長,責令……閉門思過,慎以為戒。」
對於一道口諭而言,這已是非常嚴厲的措辭。
宣明珠丹唇輕勾,「本宮的好侄兒,終於捨得與本宮撕破臉了?」
當今天子年不及弱冠,登基三載,便有三年沒叫過昭樂長公主一聲皇姑母。
泓兒無奈的低道:「殿下別這麼說,畢竟至親的血脈,陛下聽到了只怕寒心。」
「我倒指望他不認我這姑姑呢。」
宣明珠身上罩著件寬鬆的雪青地繡鸞中單,對鏡描摹黛眉,對皇上降諭責難全然不放在心上。
轉頭笑問二婢,「本宮今日眉妝如何?」
泓兒和澄兒眼前一亮,點頭如小雞啄米。
長公主眉間生來有一顆殷紅的硃砂痣,只因駙馬一句「過媚失體」,從此不是描作花鈿樣式,便是飾戴眉珠遮住。
殊不如原原本本地露出來顯得嬌媚。
澄兒不懂駙馬爺那些大道理,她只覺得堂堂一朝尊貴的長公主,便應當美得肆意張揚,做什麼遮遮掩掩的呢?
早膳之後,屋裡「蹬蹬蹬」跑進個身穿百蝶綾紗裙,頭扎丸子髻的女童,瞧見宣明珠的新妝,小姑娘驚呆了。
「阿娘今日好美!自然昨日也極美,不過今日尤其美得女兒自慚形穢,想來明日女兒再見阿娘,就要被美得暈古七啦!」
奶糯的聲音中氣十足,她一開口,壓抑了一日的屋子騰地霍亮起來。
泓兒和澄兒笑著請安,又端出畢羅點心諸甜食來,奉給公主的寶貝開心果。
隨即想到公主的病情,再看如此乖巧討喜的小小姐,二人強壓心緒,退到紗櫥外頭。
「殿下,大公子和二公子說怕誤了國子監進學的時辰,就不進來請安了。」崔嬤嬤輕聲道。
宣明珠聞言目光微動,道聲「知道了」,撈起那糰子放在膝上,嗅著她頸窩好聞的奶香味兒。
「怪不怪你爹罰你抄書?」
梅寶鴉搖頭晃腦,還挺驕傲:「反正抄習慣了嘛,祠堂耳室的小床都是給我量身定做的,還有梅大梅二陪我哩。」
說著小姑娘又皺起眉毛,十根細白的手指糾結在一起,嘟嘟噥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