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2023-09-18 13:08:13 作者: 無邊客
臉朝上仰了仰,又道:「快要下雨了,莫要淋生病。」
至於方才對方的承諾,他並未應答。
約莫一個時辰後,當真下了雨。
春雨如油,載著林殊文的馬車已經駛出豐陽縣,在渺渺雨霧及黛色山野中前行。
林殊文的本家聽聞是八寶村一戶姓林的農家,之所以會有真假公子錯換一事,皆因被調了包。
當年林氏以木匠手藝到縣城謀生,進了地主家做長工。
他的妻子跟著來到豐陽縣,與地主夫人恰好同一時期懷有身孕,後來不知發生什麼,暗中把孩子調換過來。
八寶村的林氏夫婦早在數年前的水災中蒙難,那位真正的林家公子少年時就跟著村裡的大人常常去一些比較有錢的人家裡做短工。
前不久被人認出,說長得像豐陽縣的林地主,那戶人家正好與林廣良有些交集,他們越想越可疑,就把消息帶到林廣良耳邊。
林殊文想著事情的前因後果,腦子愈發昏沉。
大抵上輩子死過一次,此刻沒有上輩子被遣返後的悲傷,心緒還算平穩,就是整個人使不上勁,體內的那股勁跟散了似的。
他的身子自幼就不好,先天耳聾,總生病,格外文靜,和林家的地主夫妻沒有幾分相似之處。
這幾年隨著他模樣漸漸長開,私下傳出的閒話愈發多,林殊文兩耳不聞窗外事,閒話對他沒影響。
偶爾得知兩位長輩聽到那些話,更不曾撒氣,只要他們喚自己一聲孩子,喚他文文,林殊文就會乖乖回應兩人。除了身子弱,性子靜,他沒做過任何出格的讓人操心的事情來。
只是被調換的人生終究會回到正軌,林殊文如今想起自己占去那位林家公子十幾年的生活,又想到兩位長輩不曾虧待過自己,心下湧起幾分羞愧。
想了許久,他覺得乏累難忍,側身趴在靠墊上漸漸沉睡。
春雨一陣連一陣,綿密無聲,山周寂靜。
途中,林殊文生了病,車夫叫他幾聲都懵懵懂懂地聽不太清楚。
聽覺模糊,神智陷入昏迷。
道途沒有看病的條件,再難受只能自己抗著。
直到在馬夫把車停在一座古剎修整,寺觀的老師父常年備些藥草,替林殊文診過脈,告知他是受了風寒,且心力勞損才生病,喝幾副藥再慢慢調理就可恢復。
林殊文臉色素白,看起來脆弱又漂亮,漆長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半垂,輕聲又有禮地和老師父道謝。
他安靜思忖一瞬,轉身摸了把林家給他收拾的藍布包裹,緩慢將其打開。
包裹內裝了幾身衣物,一些乾糧和水,還有小半袋銀子。
林殊文對錢沒什麼概念,過去他很少花錢,家裡置辦什麼就用什麼。
他從書上知道尋常人家一年用個二三兩銀子度日足夠。
在林家,他的用錢從來沒有短缺過,離開後定不如以往過得好了,然而林家給他的小半袋銀子,若像普通人家那樣過的話,應該可以用兩三年。
林殊文從錢袋取出一枚銀子,遞給老師父。
他神情靦腆,雙眸澄澈真摯地望著對方:「這錢是我給寺觀添的香火錢,請大師收下。」
少年人的情緒藏不住,為了感謝寺觀師父替他看診,捐點香火錢聊表心意。
老師父把錢收了,說道:「小友出門在外,對人對事切記保留幾分防備之心。」
林殊文:「多謝大師教誨。」
然而林殊文終究涉世太淺,兩輩子,無論重生前後,他出門或接觸外人的次數寥寥可數,沒見識過人心叵測。
這日在車上喝藥,他昏昏沉沉臥在墊子睡。
雨聲不止,帘子掀開了都不曾覺察。
車夫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觀他側壓右方睡覺,露左耳,聽說左耳是聾的,此刻放輕手腳,人聽不見聲。
遂把手伸向那藍色布包。
又過一天,下了官道,車夫收起韁繩:「公子,面前就是八寶村,俺就送到這兒。」
林殊文撐起虛乏的身子,雨水滂滂,地面泥濘,大大小小的屋舍落於四周不遠的範圍。
他把布包背在身上,拿起傘柄,道:「多謝。」
車費出來前就付過了,林殊文左右看著腳下沒一塊好的黃泥,水珠砸出一個個水坑,踟躕稍刻,墊著腳尖落地。
鄉下比縣城還要冷,他裹緊外衣,回頭想和車夫道別,卻見馬車已經走遠,似乎趕著離開。
八寶村的鄉民從水庫邊牽著在雨天裡滾了滿身泥水的黃牛回家,瞥見一道陌生年輕的背影,問:「你是外鄉人?」
林殊文搖頭。
「我……我剛回家,請問你知道林家怎麼走嗎?」
林家公子調包的事在八寶村傳了好一陣子,農戶們不幹活時都坐在樹底閒聊。
鄉民詫異:「你就是咱們村林大成親生的兒子?」
林殊文極輕點了下頭。
鄉民嘖嘖感慨,心想地主家養出來的孩子到底和村裡的孩子不一樣。
林殊文乾淨文氣,五官和容色在周圍方圓數里的幾個村子都沒見過這樣的。
他被鄉民看得窘迫,鄉民收起直直探究的目光,指著河岸不遠的那座房子,道:「喏,那兒就是林大成的屋子。」
屋子空置已久,過去那位林家公子常在城裡做長工,很少回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