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頁
2023-09-18 13:07:02 作者: 吃飽去睡覺了
「解氣?」季時傿尾音揚起, 譏笑道:「我只是不明白,從前的裴懷遠哪裡去了,短短几年,你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裴逐雙手撐在膝蓋上,似乎在認真思考她的問題,半晌道:「啊……可能,我本來就不是你以為的那種人吧。」
「我記得你剛開始入朝時, 那時你還只是一個說不上話的庶吉士,卻願意為了求告無門的百姓奔忙, 甚至不惜被打壓, 難道那也是假的嗎?」
裴逐低著頭, 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就是假的,做戲而已,不這樣做我怎麼冒頭?事實證明,我也確實換得了賢名,不是嗎?」
季時傿一時哽住,「那這幾年在我們面前,你也是做戲嗎?」
「一直是,要是知道我真正是什麼樣,你還會和我做朋友嗎?」裴逐抬起頭,陷在陰影中的一雙眼睛暗沉如潭,直直盯著她道:「時傿,你會嗎?」
季時傿不知道。
裴逐目光閃爍,下顎微微抖動,他深吸一口氣,故作輕鬆道:「時傿,我同你講個故事吧。」
說罷不等季時傿回答便自顧自續道:「我母親原本只是大夫人房裡伺候的丫鬟,偶然一次被裴繼仁看上,後來就生了我。」
「裴家在京中縱橫百年,根系龐大,我雖姓裴,但在家中根本算不上什麼。小時候,我被裴玟當馬騎過,被當做下人一樣呼來喝去。」裴逐聲音平靜,好像只是在敘述一件與他毫無關係的事情,「那時我就發誓,將來我一定要出人頭地,我要將所有欺辱過我的人踩在腳下。」
「裴家不願意花精力培養我,我就自己離京求學,我去了泓崢書院,後來直到你來了我才知道,原來不是所有出身高貴之人都如裴玟他們一樣,原來我也會有朋友,所以我更加努力地往上爬呀爬呀。」
裴逐笑了一聲,「可結果呢,你也看到了,我被趙友荃攔在巷子裡,被他按著頭擦鞋的時候,我反抗不了,我只能退避我只能當做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因為沒有人會為我做主。」
季時傿靜靜聽他說完,忽然澀聲道:「所以……你害怕擔罪,在中州出現瘟疫的時候,燒死了流民所三百多人。」
裴逐的身形頓時僵住,嘴角抽動了幾下,短暫的驚慌過後又歸為死一般的平靜,「你都知道了。」
「是,陛下抓住了蜀州的起義軍首領,那人一身燎泡傷痕,正是那三百餘人里唯一逃出來的。」
裴逐嘆了一聲氣,「處心積慮,沒想到還是有一條漏網之魚啊。」
季時傿聲音拔高几分,帶著怒意道:「你害死了那麼多人,心中難道沒有一絲愧疚,竟只是覺得懊惱可惜嗎?」
「不然呢?」
裴逐直視她,「你要我跪地求饒,痛哭流涕說我錯了嗎?」
「或許我應該說,是他們死得其所,死在盧濟宗手裡的人越多,才能顯得我越清正越賢德。」
季時傿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的登天雲梯,是無辜之人的屍骨搭建而成,你走的每一步路後面都帶著血,裴懷遠,憑什麼你的抱負要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
裴逐也吼道:「那我能怎麼辦,我問你我能怎麼辦!」
他倏地站起來,一把握住牢房的鐵柵欄,身上的鎖鏈「嘩嘩」作響,赤紅著眼道:「瘟疫要是鬧大了,你覺得盧濟宗會推誰出去頂罪,裴家根本不會為我撐腰,難道我就活該死嗎?!」
「你又不是我,你怎麼會明白我的處境,我根本別無選擇,中州之行,我不那麼做死的就是我。」裴逐長長地喘了一聲氣,艱難道:「你知道我母親怎麼死的嗎?」
季時傿忽然愣住,她剛重生時裴逐還說他母親的生辰快到了,怎麼才三年不到就……
裴逐看出她心裡在想什麼,苦笑道:「裴繼仁是權傾朝野的內閣次輔,我娘只是一個小小的丫鬟,她反抗不了,只能將我生下來,你說好不好笑,她生前,裴繼仁根本沒看過她幾眼,等我當了侍郎後,又覺得她丟人了。」
「我以前……說實話,很恨她,為什麼沒有一個高貴的身份,為什麼害得我和她一樣低賤,懦弱卑怯,連字都不識得,護不住自己也護不住我,把我生下來做什麼,像她一樣給別人洗腳嗎?」
裴逐漸漸冷靜下來,以前他對自己的母親都是避而不談,現在卻像個沒事人一樣淡淡道:「後來我才明白,她跟我一樣,別無選擇,沒有地位權勢,只能任人欺凌。」
季時傿神情複雜,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走到這一步,這世上的高低貴賤,人情冷暖我都看過了,我今年二十七歲,許多人活到四十七五十七也沒有走到我這個位置。」裴逐勾了勾唇,笑得陰冷,「我告訴你,我才不會認錯,我也不會後悔,就算再重來一次,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走這麼一條路。」
「懷遠。」
季時傿忽然喊了他一聲,並未參雜什麼憤懣斥責,裴逐聽到後卻莫名一顫,方才還激盪張狂的氣勢瞬間頹塌。
她道:「我還是相信,從前的裴懷遠一定是真的,但是如果重來一次,我不會再想和你做朋友了。」
她不知道該怎麼評價裴逐,也許他過去的遭遇確實可悲,但他錯了就是錯了,任何悲痛的經歷都不是可以為他開脫的理由。
季時傿只是覺得唏噓,究竟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