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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3:07:02 作者: 吃飽去睡覺了
京城城破,大靖可能亡國,季時傿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很好的接班人,但她已經盡力,至少這些年來,她從來沒有臨陣脫逃過。
也不是,除了這一次,季時傿迷迷糊糊地想,她好像對梁齊因臨陣脫逃了。
或許等他回來,自己已經成了廢墟下一具辨不出原貌的屍體,也可能已經隨炮火消散得一乾二淨,那樣更好,最好什麼都別留下,什麼都別給他看見。
溫玉里日夜不眠地守在床邊,施針接骨,連她都無法保證從閻王爺手裡將季時傿救回來。
她氣息微弱,傷勢太重,梁齊因沒有辦法,他從來不信怪力亂神之說,哪怕經歷過重生也沒有刻意去尊崇神佛,但季時傿一直不醒,他只能跪在神像前不停地祈求,每一夜都在床邊輕喚季時傿的名字,讓她快點回家。
「阿傿,快回家吧,不要睡了。」
季時傿恍惚間好像看到她爹守在橋邊,一遍又一遍地揮手,聲音由遠及近,「乖囡囡,回去吧,別來爹這兒,回去吧。」
十二月十九的深夜,昏迷數日的季時傿終於睜開眼,此時京城已經徹底脫離了困境,各部正在竭力重振朝政,修建城牆,光是清理屍體這一項就耗費了許久,到最後甚至找不到地方將他們掩埋。
屋內只點著盞小燈,季時傿睜開眼,昏迷太久導致她一時之間無法適應光線,喉嚨里如同刀割一般鈍痛,她偏過頭,沙啞著聲音道:「水……」
忽然身旁伸過來一隻手,傷痕累累,微微抬起她的頭,將倒滿溫水的茶杯遞到她唇邊。
季時傿如涸轍之魚般迅速將杯子裡的水喝完,對方見她渴得厲害又倒了一杯,季時傿這次喝水的速度緩慢下來,才後知後覺地掀起目光,先是看到端著杯子的這隻手遍布傷痕,右手中指上有一顆她再熟悉不過的小痣,昏黃的燈光下有些看不清,卻又近乎灼眼。
「齊因!」
季時傿眼前一亮,抬起頭時下巴磕碰到杯壁,裡面的水灑出來些。
她喊了好幾聲梁齊因都沒有回應她,他肩上只披著件算不上厚的外袍,頭髮草草地扎著,眼下烏青,下顎冒出一層細細的胡茬,顯然幾天沒休息好的模樣。
梁齊因低頭用衣袖擦了擦洇濕一片的床褥,神情不明,任季時傿怎麼喊他都不開口,起身想要將茶杯放回桌子上。
「齊因,我喊了你好幾次,你為什麼不理我。」
季時傿動不了,只能艱難地扭過頭,盯著床邊近乎冷漠的背影,有些不解,又有些委屈地質問道。
梁齊因果然停下,死灰一般的臉上鬆動了幾分,背對著季時傿站著,半晌才平靜地開口道:「季時傿。」
季時傿頓時愣住,梁齊因從來沒有直呼過她的姓名,更遑論是用這麼冷淡的語調。
「我問你,你在城牆上打算玉石俱焚,與韃靼人同歸於盡的時候,心裡有沒有半分想到過我。」
季時傿神情愕然,「齊因……」
「你總說我是你在外的牽絆,我以為,我至少能留住你……」梁齊因自嘲地笑了一聲,「為什麼要讓我一次又一次面對這樣的事情,是不是我再回來晚一點,我就只能給你收屍了?」
前世他從屍山血海里將季時傿挖出來,這段記憶之後的很多年都是他的夢魘,一直到現在好不容易要忘了,老天爺又讓他經歷了一遍,那麼過去的那兩年算什麼,一場以假亂真的美夢嗎?
「你總是讓我不要衝動,不要冒險,可你自己呢?你從來不知道保全自己,我最討厭這樣的人,明明自己都做不到,卻還要去要求別人。」
梁齊因低下頭,握緊茶杯,「以後我再也不會聽你的了,我也不會管你了,橫豎你根本不在乎我說過的話,也不在乎我的感受。」
季時傿目光微動,鼻子先是一酸,梁齊因很少向她表達這麼一長串自己的想法,雖說並沒有什麼激烈的詞彙,卻更像一場讓人無法辯駁的控訴。
梁齊因緩了緩情緒,斷斷續續地呼出一口氣,想要將茶杯放到不遠處的桌子上,季時傿卻以為他是要離開,立刻掙扎著抬起上半身,疼得她眼前一黑仍不知死活地往前方撲去。
「你別走!等等……」
季時傿半個身子懸在榻邊,疼得肩膀抽動,梁齊因聽見動靜後臉色一變,慌亂衝上前扶住她,「你幹什麼,剛醒過來誰讓你亂動的?你就非得……」
話還沒有說完,季時傿便抬起還算健全的一隻胳膊壓下他的脖頸,聲音都在打顫,「別走,你聽我說……」
梁齊因一下子怔住,方才強裝出來的冷淡猝然潰不成軍,他根本沒法對著季時傿冷言冷語。
「我並非不在乎你的感受。」季時傿嗓音沙啞,每說一個字喉嚨里就如同有刀片刮過,「對不起啊……我不該丟下你,其實我很開心我還活著、很開心還能再見到你……我知道是你將我喚回來的,齊因,你不要討厭我。」
梁齊因沉默良久,一開始回京以為季時傿埋骨在城牆下時,他已經哭夠了,這會兒他眼角乾澀,一滴淚都流不下來。
他緩慢而平靜道:「我沒有討厭你,相反,我很愛你,所以我自私地希望,你能做個逃兵,可我知道你不會。」
「如果這次你醒不來,以後無論是誰稱帝我都不想再管了,我也沒有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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