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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3:07:02 作者: 吃飽去睡覺了
季時傿嘴角僵住,目光游離落在他處。
她覺得自己快要被逼瘋了,太后的每一個字眼都在叫囂著嘲諷她以前多麼天真愚蠢,可是她的關懷幾乎是下意識的,根本由不得自己斟酌。
「當太后便一定要如此麼?假面在臉上戴久了,連身邊的人都不知道最真實的你究竟是何種模樣。」
殺我母親的人,和疼了我數年的人,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的呢?
太后愣了愣,不知道想到什麼,臉色一變,忽然伸手拉住季時傿,「小時傿,你……」
「太后娘娘。」季時傿抬起頭,瞳孔中平靜無波,一旦起了頭就再也沒法停下來,「您告訴我,到底……哪一個是真的?」
太后張了張嘴,眼前逐漸開始模糊,她忽然想到許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晴空碧雲的好天氣,季暮推辭了成元帝給他安排的婚事,從剛被東瀛人侵襲的江南水鄉,帶回來一個戰後失去雙親的少女,求她給他們兩人賜婚。
那個少女,有和季時傿一模一樣的眼睛,太后只要一回想,就能想起她剛有孕不久到宮裡看自己,被太醫診斷出來時,那雙鹿眸一般水潤驚訝的眼睛。
像一面鏡子,清晰地照映出了她的臉。
此刻太后又同樣在季時傿明亮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乾枯的面容,皺紋,老年斑,脂粉也擋不住的蒼老,猙獰得讓她一瞬間感受到了恐懼。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小時傿。」太后緊緊抓住季時傿的手,胸口因為急促的喘息而不停起伏,「皇奶奶是真的疼你,皇奶奶……」
季時傿苦笑一聲,低下頭,「太后娘娘,您為什麼要抖呢?」
「哀家……」
太后頓時愣住,倉皇地收回手,可季時傿不給她一點可以逃避的機會,自顧自強硬又漠然道:
「因為我爹不肯娶你們安排的女子,你們怕他會脫離掌控,便害死我母親,又將我接進宮做人質是嗎?」
「不,不是這樣……」
太后別過頭,求救一般重新握緊她的手臂。
「你聽皇奶奶解釋,你不要被小人誆騙你……」
她哭得幾乎要喘不過氣,淚水划過臉上的香粉,留下了一連串狼狽的痕跡,她想解釋,可是她不停地搖頭,卻連一句可以解釋的話語都說不出來,為什麼,因為這是事實啊。
「哀家沒有辦法,朝局不穩,如慎也是哀家跟前的孩子,哀家不想那樣做的,可是哀家不敢,哀家怕賭輸啊——」
季時傿目光晃顫,抬眼忍住淚水,儘管她已經知道理由,可陡然從太后嘴裡聽到這樣的話,她連刀割開心上血肉的聲音都聽到了。
沒意思真的,空前的疲憊感涌過全身,季時傿一時啼笑皆非,「錯在我,是我太天真。」
她一寸一寸地抽回手,「太后娘娘對我有養育之恩,事到如今,我已經沒有恨您怪您的必要了。」
「小時傿……」
「娘娘,多餘的話,便不用講了,這一面已經見過,你我之間,就這樣吧。」
「等、等等——」
太后緊緊扯住她的手腕,近乎哀求地哽咽道:「時傿,從前……你都是跟嘉禮他們一起喊我皇奶奶的,不要改口……好不好?」
季時傿腳下一頓,背對著床鋪,一瞬間便落下淚來
人就是這麼口是心非,每一句藏著刀子的話,何嘗不是將刀鋒也對準了自己,弄得兩敗俱傷,鮮血淋漓。
季時傿喉間滾燙,「從前是時傿逾矩,還望娘娘莫怪。」
「時傿!」太后掙扎著要站起,半個身子塌出床鋪,如同一根燒得只剩下灰燼的殘燭,「你還能再叫我一聲皇奶奶嗎?」
季時傿一動不動,她望著空蕩蕩的慈寧宮,忽然想起,自己和趙嘉禮打完架,濕漉漉地被女官抱著送回慈寧宮。
她從前仗著太厚的寵愛肆無忌憚,宮裡沒有人敢招惹她,可就是那一次,季時傿終於意識到她犯了怎樣一個大錯,她挑釁了皇家的威嚴。
可太后卻一句也沒有罵她,怕她冷著,用錦被將自己裹住,緊緊地抱在懷裡,甚至在成元帝想要興師問罪的時候,替她求情。
十六歲那年,邊境國土屢失,滿朝文武在紙醉金迷中養得不知今夕何年,還以為大靖尚是鼎盛時期,無人敢犯,直到韃靼接連攻下十三座城池,朝廷才慌了。
百般無奈之下,季時傿只能掛帥出征,臨行的前一日,太后拉著她的手哭個不停。
一向不過問前朝之事的太后,聽說了她重傷的消息,不顧太后的威儀衝到養心殿,請求成元帝下旨讓宮內最好的太醫去西北醫治她。
儘管後來陳太醫在給她的藥里動了手腳,季時傿還是相信,至少那一刻,太后一定是真心的。
想到這兒,季時傿剛剛還封得嚴嚴實實的心開了個小口,畢竟太后是除了父親之外為數不多給過她關愛的長輩,此刻面對這個日薄西山的老人,季時傿沒法開口說個「不」字。
不是原諒,是釋然,是不想再計較了。
於是她緩緩開口,道:「皇奶奶。」
太后心頭一震,泣不成聲。
因為她清楚地明白,她與季時傿之間的情分便止在這一聲中了。
翌日,太后薨。
作者有話說:
第129章 喪鐘
廖重真在祭壇上連續幾個月祈福求雨, 五月十七的清晨,京城終於下了成元二十六年的第一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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