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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3:07:02 作者: 吃飽去睡覺了
「世子,沈太傅沒有妻嗣,這個旨便由你來接吧。」
梁齊因跪下來,聽陳屏宣讀完賜諡號的旨意,隨後接過寫著諡號內容的紙張,梁齊因低頭只看了一眼,瞬間臉色大變,厲聲道:「陳公公,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陳屏依舊是笑臉盈盈,眼睛快眯成一條縫,不咸不淡道:「世子,陛下什麼意思,您不清楚嗎,這字兒還沒說明白?」
這紙上寫著一個「忤」字,作為跟著人入土,流傳後世的諡號,乃是惡諡,昭告著世人,被賜者是如何忤逆君王,目無尊法,成元帝給沈居和賜這種諡號,是要毀了他一世的清名。
梁齊因拿著紙的手越握越緊,咬著牙憤聲道:「我不接。」
陳屏臉色冷下來,嘴角一壓,「世子,您要抗旨不從嗎?」
「是又如……」
「什麼抗不抗旨的,陳公公不要把話說得這麼難聽,怪嚇人的。」
話說到一半便被猝然打斷,梁齊因抬起頭,見是趙嘉晏走進院落,身旁還跟著同樣穿著肅穆的申行甫,視線一對上便沖他搖了搖頭。
陳屏以及其身後護送聖旨的侍衛彎腰行禮,「楚王殿下。」
「陳公公你也體諒一下,太傅沒有妻妾子女,一切喪事都是由岸微一個人操辦,難免有些累糊塗了去,是不是?」
趙嘉晏轉頭看向院落中間,周身氣壓沉沉的梁齊因,試圖安撫道:「岸微,你告訴陳公公,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殿下……」
趙嘉晏走上前,壓著他的脖子低聲道:「想想柏舟,別衝動讓她擔心。」
「還不快接旨。」
梁齊因抿緊下唇,掙扎了片刻沒有辦法,只能跪下從陳屏手裡接過聖旨。
「這便好,世子,容奴才多嘴一句,無論平諡惡諡,那都是陛下的賞賜,做臣子的就應該看清自己的位置,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世子,您是聰明人,這點,您應該比奴才明白才對。」
梁齊因低聲道:「我明白了,謝公公。」
陳屏甩了甩拂塵,又恢復先前的笑容「既然諡號已經下達,那咱家也就先行告退,奴才是殘身,就不進去冒犯沈太傅在天之靈了,各位,請自便吧。」
趙嘉晏頷首,「慢走。」
待他們走遠,申行甫回過頭,鬆了一口氣道:「幸好趕來了,不然岸微你要是真敢抗旨,這老太監得帶人把你拖到陛下面前興師問罪。」
梁齊因神色悽然,「抱歉,是我衝動,叫你們擔憂了,只是你們怎麼突然來了?」
申行甫提了提氣,「嗐,這個啊,我和那群學生的命都是沈老先生救出來的,要是連給他老人家弔唁都不敢,那也太不是東西了。」
趙嘉晏點點頭,「我仰慕先生,我得來送他。」
「可是……」
「沒有可是,岸微,我們是朋友不是?你這態度可見外啊。」
「對,除非你不將我們當朋友看。」
梁齊因立刻神色驚慌道:「沒有沒有,殿下與廣白兄是我的朋友,我只是……」
他抿了抿唇,「對不住,老師走得突然,他過去是半朝座師,教過的學生數不勝數,可是如今竟沒有人來為他送行,陛下還賜了這樣一個惡諡,我心裡實在不好受,若是哪裡失禮也請你們不要與我計較……」
「哎。」申行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懂我懂,陛下下了令,肯定沒人敢來,不過也不能怪他們選擇明哲保身,人都傾向於趨利避害,不是麼。」
「我和殿下自然也明白你為你老師抱不平,可是你現在還不能違抗陛下,秋闈還沒到,那是大將軍想方設法給你求來的,你忤逆陛下,他要真是一時不快,讓你像李顯一樣一輩子不准入仕怎麼辦?」
提到季時傿,梁齊因眸光一頓,便逐漸冷靜下來,申行甫收回手,又道:「不過沒事,咱幾個搭把手,也能讓沈老先生安安穩穩地下葬!對吧殿下?」
趙嘉晏笑了一下,「對。」
「還有我們!」
話音剛落,門外便又走進幾人,正是當時被梁齊因攔在燕棲巷與關在詔獄的幾名學生,「我們也來給老先生送行。」
梁齊因一見是他們,登時臉色冷下來,「你們來做什麼,不要瞎摻合,趕緊回去讀書!」
為首的學生道:「先生不要趕我們,這些時日,我們明白過來當初受人挑唆是多麼愚蠢,先生教導我們讀書是為了將來惠利民生,不是為了無故送死,可倘若我們為了保命連救命恩人都能忘,那便不配為讀書人。」
身後的其他學子也跟著道:「對,求先生別趕我們走。」
「你們……」
「老師不會願意連累你們的。」
為首的學生拜了一拜,「不是連累,是傳承。」
「是您和老先生,也是諸位前輩言傳身教告訴我們的,什麼是士心,我們都記得。」
梁齊因愣了愣,忽然有點想哭,他從戚拾菁絕言中讀到的,從張振刑傷上看到的,那個沈居和誓死所堅守的士心,在這一刻,在這群只有十五六歲的學生身上,又一次燃燒了起來。
這就是一代又一代讀書人身上傳承不絕的東西。
「好……」
梁齊因忍下眼眶內的滾燙,側過身,緩聲道:「屋裡有些小,你們慢慢來。」
這一日,沈居和終於下葬,梁齊因提著長明燈,身後跟著幾十名學生,由他們起了頭,那些從前受過沈居和恩惠的,或是敬仰他的人,不再顧忌君王的壓迫,紛紛出來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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