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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3:07:02 作者: 吃飽去睡覺了
肖皇后目視銅鏡,鏡中的女人妝容華麗,將她姿色的姝艷放大到極致,以至駭人生威,她看似漫不經心地挑起尾指,描了描新化好的秀眉輪廓,朱唇親啟,「本宮給你機會,誰給本宮機會?」
一旁的太監心竅頓寒,指尖扣緊地上的毯子,下顎抖動,「求娘娘……饒了奴才吧。」
她微微側過臉,欣賞著鏡中面容,隨口道:「坤寧宮前的玉階不似往年透亮,人血滋潤或許能恢復如常。」
太監立刻變了臉色,脖頸僵直,磕頭磕得一臉血,肖皇后身邊的親信一下子就聽明白意思,冷臉抬了抬手,外面的人便心領神會,一把拖住還在求饒的太監,他雙手扣緊地面,掙扎之餘,指甲外翻,迸了一地觸目驚心的血。
殿外很快響起沉悶的杖擊聲,脊樑一寸寸碎裂的聲音聽得階下奴僕口齒齟齬,顱骨發寒,宮牆千仞,誰也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能否越過此山,或是淪為像這個賤奴一般慘烈的下場,命運如何只在上位者的生殺一念之間。
坤寧宮內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宮外,素衣粗服的肖頃從廊下快步走過,一側僚屬緊隨其右,出聲道:「宮裡傳來了消息,處置何暉的時候被季將軍看見了,依屬下看怕是來者不善,何暉也跑了。」
「張兆林怎麼樣?」
「不認,據說骨頭已經斷了好幾根,牙都不剩幾顆,還死咬著說自己沒罪。」
肖頃冷哼一聲,譏諷道:「有骨氣。」
「大人,倘若讓他們先找到何暉,只怕會反咬大人您私交內廷,到時候咱們就功虧一簣了。」
「呵。」
肖頃嗤笑一聲,中州之事,他已被太子和楚王逼入絕境,若非自己早就備了後路,今日關在詔獄裡的就是他。
「張兆林不是大孝子嗎?把他老母的斷指給他看,再嘴硬一天就剁一根手指,我看他認不認!」
「可是他老母被人保護起來了,我們怎麼把她抓過來。」
「好辦,找人在大街上傳張兆林馬上就要被處死了,你看他老娘會不會露出行蹤。」
聞言身旁的幕僚恍然大悟,點點頭激動道:「大人英明,屬下這便去辦!」
張母治病的醫館附近關於太常寺少卿即將被處斬的消息很快傳開,儘管梁齊因找的護衛已經盡力看護,病中的張母仍舊因為擔憂兒子,在深更半夜用茶壺砸暈了門外看守的護衛,只剛逃出醫館便被蹲守的人抓住。
詔獄外人不得隨意進出,尤其是司廷衛掌司梁齊盛近日還在親自審訊張振,看管則更加嚴格,但設法在送飯的碗裡藏一根斷指還是極為容易的。
司廷衛獨立於司法之外,哪怕在證據未確鑿的情況下也能對犯人施加刑罰,自古酷刑之下多冤案,入詔獄者又多為朝廷官員,氣節湮滅,尊嚴盡棄都是常有的事,很少能見到像張振這樣,滿身瘡毒,仍一字不改的人。
幾日刑訊下來,張振雙腿已經無法站立,血肉磨盡,髕骨外翻,只能靠獄卒架著腋下才能行進。
他手指斷過骨,已經無法彎曲施力,自然也拿不住筷子,只能靠指頭捻起飯菜,詔獄中給的飯菜大多米糧粗糲難以下咽,但這種境地下的人又有什麼講究,張振從來不嫌,然而今日的飯菜他卻吃得直犯噁心。
像是將死之人傷處乾裂的腐肉,也像是久病之人嘔下的一灘污血。
張振強忍著噁心,為了活下去而堅持吃下了這碗令他作嘔的飯菜,直到他觸碰到了碗底那根堅硬的手指頭。
再熟悉不過的翠玉指環,以及他為了哄病中母親開心而親手給她塗上的蔻丹。
「嗬嗬。」
他張開嘴,卻怎麼都發不出像樣的聲音,原本可以忍耐的劇痛忽然千倍萬倍地加劇在他身上,創口處似乎開始流膿,張振緊緊盯著碗內的斷指,倏地傾倒下來,開始不停地嘔吐,剛剛吃下的飯菜刮擦過他的腸道口腔,他咳得肺都要被擠出來。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如果他還不認罪,明天後天,等在碗裡的會是一根又一根他母親的手指,直到再也沒有可以砍下的地方。
「為什麼……」
世世代代士人死守的信仰氣節,壯麗如赴雲霄之樓閣,卻也脆弱得厲害,張振在此刻聽到了高樓一層一層崩塌的聲音。
只要他能死咬著不認罪,梁齊因就能想法設法撬開背後之人的擋身利盾,他也能不辱使命,縱然日後難以回到官場,後世史書上關於他張兆林的隻言片語,也絕不會是弒君犯上的亂臣賊子。
但他現在只能涕淚滿面,無能為力地說一聲,「對不起啊……」
對不起啊,我實在是撐不下去了。
作者有話說:
第92章 斷骨
前一日醫館的大夫說過張母的病情有了好轉, 梁齊因這幾日為了國公夫人的喪禮忙前忙後,司廷衛又將博文館查了個遍,好在他之前盤下此地用的是當年去青河時的假身份, 司廷衛查不到他頭上。
一整日連軸轉,直到臨近宮門落鎖的時辰,季時傿才出現在博文館門口。
她渾身濕透,走過一個地方便是一灘水跡, 梁齊因聽見動靜,轉身看到她後嚇了一跳, 連忙解下外袍, 一邊給她披上, 一邊擔憂道:「怎麼進了一趟宮弄成這樣,博文館裡有我的衣服, 你先將就著換上, 我差人去侯府……」
季時傿打斷他的話, 急道:「先別管這個,我跟你說,我今日進宮找何暉,正好看到坤寧宮的人把他推進護城河,我本想跳下去救人但沒見著何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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