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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13:07:02 作者: 吃飽去睡覺了
所有人都覺得秋後就是她的死期,這些時日來除了送飯沒有人往這個牢房靠近,此刻這樣錯綜雜亂的腳步聲, 倒像是有什麼急事一般涌過來一群人。
季時傿詫異地抬起頭,目光微凝, 與來人打了個照面, 看清是總管太監陳屏後, 整顆心都懸了起來, 陳屏怎麼來了,難道陛下要親自審問自己,還是說外面出事了?
獄卒匆匆上前打開牢房門,陳屏一看到她便愁眉苦臉道:「哎呦,我的縣主娘娘,怎麼弄成這個樣子了!」說罷朝後頭的獄卒厲聲喝罵道:「你們這些膽大包天的狗東西,縣主要是有什麼事,我非扒了你們的皮!」
幾個獄卒立馬跪了一地,冷汗直流,不停地磕頭哭喊道:「總管饒命,總管饒命啊!」一邊心裡叫苦連天,這跟他們有什麼關係?給她動刑的又不是他們!
季時傿驚得不敢動作,任陳屏帶來的兩個宮女衝上來給她整理儀容,她現在確定外面一定是出事了,還是天大的事,不然向來只伺候皇帝的陳屏怎麼會跑到天牢里跟她獻殷勤。季時傿被他們簇擁著走出天牢,忍不住問道:「陳總管,發生什麼事了?」
聞言陳屏滿臉苦色地望向她,欲言又止,手裡的拂塵都快被他甩掉毛了,「這……縣主,到了陛下跟前就什麼都知道了。」
聽到這樣算不上回答的回答,季時傿不知道為什麼反而冷靜了下來,如今這樣的境地,季家已經跌到了谷底,難道還能有什麼比現在更糟糕的嗎?人情冷暖,天牢酷刑她都體驗夠了,還能有什麼怕的。
一行人很快走到金鑾殿前,季時傿停在台階下,仰頭望了一眼金碧輝煌的宮殿。廡殿頂上的紅瓦在太陽底下熠熠生輝,近乎刺眼的光芒。
她心裡升起一股不安,面上卻是淡淡的神色,在陳屏的帶領下走上台階,金鑾殿內數道意味不明的目光紛至沓來,季時傿沉了沉氣,目不斜視地走進去,而後面向龍座,俯身跪拜,揚聲道:「臣女季時傿,叩見陛下。」
她用的是臣女,而非罪人。
成元帝一愣,底下跪著的少女雖身著囚服,形容消瘦,在這滿殿錦衣華服的官員中間顯得格格不入,但她身板挺直,不卑不亢,這般泰然沉穩的氣質竟叫人不敢輕視。
季時傿早先養在宮裡,後來雖然被季暮接回去,但每到逢年過節,都會進宮給他和太后請安,算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然而此刻再面對她,成元帝卻忽然覺得喉嚨里似乎被什麼堵住,他有些疲憊地別開目光,低聲道:「戚愛卿,把你剛剛的提議,再跟她說一遍吧。」
「是,陛下。」
季時傿心感困惑,她轉過身,朝戚方禹的方向行了個禮,剛聽了幾句話,臉色便遽然一變,而後越來越震驚。
「蔣搏山叛逃」「西北淪陷」「岐州城被屠」「馬紹誠殉國」「東海倭亂」「中州暴動」幾句話如鐵錐一般,一個接一個地將她本還算鎮定的內心捅得七零八落,季時傿張了張嘴,卻陡然發現自己根本就說不出話來,她的大腦在此刻嚴肅沉重的環境下竟然天真般地在思考,戚方禹開玩笑的可能性有多大。
末了,戚方禹停頓一瞬,沉聲道:「蜀鉞二州已經快要撐到極限,縣主,你可願領兵前往西北前線,救萬民於水深火熱當中?」
話音落下,季時傿還沒有來得及回答,眾人紛紛難堪地低下頭,目不敢視。
滿堂文武百官沒有一個敢出面,太長時間的穩定安生已經磋磨平了他們的稜角,吃飽了皇糧俸祿,國難當頭,居然只能說出割地求和這樣的話。他們怕季時傿會同意,又怕她不同意,無論哪一種,都無疑是在他們可憐又稀微的尊嚴上重重一擊。
季時傿沉默良久,如今的局勢,無論是誰領兵去西北,都可謂是一條命赤條條站在了鬼門關口,更甚至是有去無回。她望向成元帝,忽然很想質問他,這些年裡,父親為這個國家浴血奮戰,傷痕累累,在他眼裡,到底算什麼?
記憶里侯府一直是冷冷清清的,祖父母走得早,母親也離世多年,父親沒有納過妾室,偌大的侯府,逢年過節除了僕人便只有他們父女兩個。小時候有一年除夕,父親從關外回來,也是那年除夕,陳屏敲開侯府的大門,說是成元帝讓接他們父女倆去宮裡過年,不是君臣宴,是家宴。
難道他真的不了解父親的為人,真的不清楚他絕不可能通敵叛國,絕不可能以下犯上嗎?把他們季家作踐到了地底下,如今又哀聲細語地想把這個爛攤子丟給她,憑什麼覺得自己會心甘情願地接下。
季時傿不答,成元帝沉沉地吸了一口氣,看向少女尚且稚嫩的面容,思緒忽然飄到很遠。
季暮當年是東宮侍衛,先帝駕崩之初,叛軍包圍皇城,成元帝被困東宮,是季暮拼死殺出重圍,而後帶援軍趕回。他還記得當初也是這樣十萬火急的情況下,在東宮殿內,季暮跪在他面前,他問季暮,願不願意幫他。
如今兵臨城下的險境再次發生,跪在他面前的卻成了季暮的女兒,他問了與當年一樣的問題,「小時傿,你願不願意……幫皇叔叔這個忙?」
季時傿一哽,剛剛心裡那鋪天蓋地,翻騰不息的不甘與怨恨在這一聲「小時傿」與「皇叔叔」中被猝然擊潰。
人情賤恩舊,世義逐衰興。為君者冷血涼薄,猜忌多疑,父親都知道,如果他還在,又會怎麼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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