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6章 落幕

    「主教大人！主教大人！不好了！貴族們打開內城城門投降了！叛軍已經進城了！現在正朝著皇宮和教堂的方向趕來了！」

    曼尼亞城的永恆大教堂里，溫斯特主教跪坐在永恆之主的神像前，聽著身後教會修士惶恐的傳信，動作微微一頓。

    他沉默了片刻，輕輕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溫斯特卿……」

    溫斯特主教的一旁，年幼的女皇抓緊了他的衣角，一臉的緊張，小臉皺成一團。

    看著神色間帶著緊張、擔憂與茫然的小陛下，溫斯特主教的目光有些複雜。

    他伸出手握了握女孩冰涼的小手，輕聲道：

    「我的陛下……叛軍入城，貴族投降，這裡已經不再安全了。」

    「可是……可是公爵閣下們不是說我們還有三萬名近衛軍嗎？」

    年幼的女皇緊張地問道。

    溫斯特主教輕輕搖了搖頭：

    「我的陛下，現在已經沒有近衛軍了，外邊打進來的叛軍，就是近衛軍。」

    特蕾莎二世愣了愣，神情愕然。

    「為什麼……大家為什麼要叛亂呢……是我做錯了什麼嗎？我……我可以改正……我能夠改正的……」

    她惴惴不安地自語道。

    看著女孩惴惴又惶恐的樣子，溫斯特主教的目光中閃過一絲不忍。

    他輕嘆一聲，說道：

    「我的陛下……已經太遲了。」

    「我已經為您準備了一條通往城外的暗道，您換上平民的衣服，悄悄從那裡逃走吧。」

    聽了溫斯特主教的話，特蕾莎二世瞪大了眼睛，似乎無法接受。

    「不！我不要！我是帝國的女皇，是神聖曼尼亞帝國的統治者！帝國危急，這個時候我怎麼能夠逃走！」

    她聲音稚嫩又堅決地說道。

    溫斯特主教微微一愣。

    他看了看少女那雖然年幼，但卻一臉堅定的模樣，輕輕搖了搖頭：

    「不……我的陛下……」

    「歷史的大勢無法阻止，萬物都有終結之日，從您的祖母逝世那一刻起，帝國的未來，就已經註定了……」

    「這並不是您的錯。」

    「您沒有必要，也沒有意義，為了帝國陪葬。」

    說完，他對兩名永恆教會的女性牧師命令道：

    「還愣著幹什麼？快幫陛下換好衣服，趕緊離開這裡。」

    「不，我不要！」

    特蕾莎二世掙紮起來。

    她雖然只有不到十五歲，但卻有著不錯的超凡天分，年紀輕輕已經有了白銀位階的實力。

    隨著她的反抗，一時間兩名牧師竟然奈何不得。

    「溫斯特卿！我是帝國的女皇！身為帝國的子民，你必須服從我的命令！我不要逃走！我不要逃走！」

    特蕾莎二世掙扎道。

    看著拒絕逃離的小女皇，溫斯特主教有些頭疼。

    他嘆了一口氣，想要再說些什麼，卻聽到一道蒼老的聲音在身後響了起來：

    「呵，萊納斯，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不會帶孩子……」

    溫斯特主教微微一頓。

    他緩緩轉身，只見不知何時起，一道身穿白袍的身影出現在了教堂里。

    不是別人，正是有著皇室守護者之稱的傳奇法師丹尼爾。

    「丹……丹尼爾大人……」

    溫斯特主教下意識想要行禮，不過，這位傳奇老法師卻在最開始諷刺了他一句話之後，就對他視而不見。

    只見傳奇法師抿了一口酒袋裡的美酒，來到了癱坐在地上停止掙扎的特蕾莎面前。

    不知何時起，教堂里的神職人員全都陷入了沉睡，清醒的，只剩下了溫斯特主教，特蕾莎二世，以及老法師三人。

    「丹尼爾……爺爺……」

    看到了傳奇法師，特蕾莎宛若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對方的衣角：

    「我……我不要離開這裡，您能救救帝國嗎？」

    丹尼爾一聲輕嘆。

    他伸出手摸了摸小女皇的腦袋，就像是長輩在安慰孩子。

    「小特蕾莎……」

    他輕聲開口道：

    「告訴我，你真的願意當一位女皇嗎？」

    特蕾莎微微一頓。

    她怔了怔，緩緩垂下了頭，一時沉默。

    只見她抓緊了自己的衣角，抿緊雙唇，黯然道：

    「可是……可是這是祖母留下的使命……」

    「作為特雷斯家族的一員，我必須肩負起屬於自己的責任……」

    老法師搖了搖頭：

    「這只是家族強加給你的使命，帝國的結局並非你能左右，而現在……我以特雷斯現任家主的名義宣布，你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孩子，你沒有必要再堅持下去了，你已經可以從女皇這個囚籠中解脫出來了。」

    小女皇沉默了。

    而說著，老法師又幫少女捋了捋有些凌亂的頭髮，目光溫柔：

    「特蕾莎……」

    「小時候你不是曾經說過，想要遊歷整個大陸，想要去外面看看這個繽紛多彩的世界嗎？」

    「放下一切，跟我走吧。」

    「我帶你去實現那些你還沒有實現的願望……」

    特蕾莎微微一震。

    她沉默了片刻，緩緩抬起頭，目光悲傷地看向了老法師，眼眶中似有晶瑩在流轉：

    「我……我真的可以放下嗎？」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女皇，我沒有管理好帝國，我真的能放下一切嗎？」

    「傻孩子……」

    老法師輕輕一嘆：

    「不要怪自己，這並不是你的錯。」

    說著，他的手散發出柔和的光暈，覆蓋在少女的身上，而特蕾莎激動的情緒也在那柔和的光芒下漸漸平靜下來。

    漸漸地，少女陷入了沉睡。

    「睡吧，孩子，等你睡醒了，噩夢也會過去的。」

    老法師輕聲道。

    說完，他一把將少女抱起，在溫斯特主教複雜的目光中，離開了教堂。

    全程，沒有再看溫斯特主教哪怕一眼。

    只是在消失之前，傳奇法師留下了最後一句話：

    「皇宮淪陷，年幼的女皇已於烈火中殉國，貴族、榮耀、歷史……一切都結束了。」

    語畢，他與特蕾莎的身影，就徹底消失在了溫斯特主教的視線里。

    看著兩人消失的方向，溫斯特主教神情複雜。

    他一聲輕嘆，從原地起身，施展淨化神術，將昏睡的牧師和修士們喚醒。

    「主教……大人？」

    牧師和修士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有些迷茫。

    他們，似乎徹底忘記了女皇的事，好像從來都沒有相關記憶一般。

    「叛軍入城，局勢已無法逆轉，你們收拾收拾東西，各自離去吧。」

    看著這些留守永恆聖堂的神職者，溫斯特主教平靜地說道。

    牧師和修士們面面相覷。

    「主教大人……那……那您呢？」

    有人忍不住問道。

    「我？我是特雷斯家族的一員，也是留守的大主教，我會在這裡，直到最後一刻。」

    溫斯特主教緩緩說道。

    說完，他又低聲一嘆：

    「這也是我的贖罪……」

    神職者們張了張嘴，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困惑，又有些複雜。

    一些人輕嘆了口氣，黯然地脫下了身上的聖袍，陸續離開。

    而另一些人猶豫了一下，但聽著外面越來越嘈雜的聲音，也終究是咬了咬牙，不甘心地離去。

    很快，教堂中就剩下了溫斯特主教一人。

    他並沒有為其他神職者的離去而感到憤怒，似乎對此並不意外。

    只見他輕輕一嘆，朝著教堂中永恆神像的方向，深深行了一禮。

    而後，同樣轉身，離開了教堂。

    隨著溫斯特主教的動作，點點火焰在他的身後燃起，很快就覆蓋了教堂，覆蓋了神像……

    轉眼之間，教堂就沉淪在一片火焰之中。

    永恆神像不容褻瀆。

    比起教堂被攻破後被生命教徒污化，主動毀滅才是最好的選擇。

    點燃了教堂，溫斯特主教又緩緩漫步，登上教會的高塔。

    高塔之上，內城的景象盡收眼底，所有方向的城門都以攻破，反抗軍正如同洪流一般，湧入大街小巷。

    西邊的天幕上一片滾滾濃煙。

    那是皇宮的方向，已然燃起了熊熊大火，壯觀的黑雲直衝雲霄。

    看著那熊熊的火光，溫斯特主教目光恍惚。

    莫名地，他忽然想起了那棵自己與瑪麗婭二世一起在皇宮中栽下的七葉樹。

    不知道這場大火，是否也將那棵鬱鬱蔥蔥大樹，吞噬了呢？

    想到這裡，溫斯特主教有些傷感。

    他暗暗一嘆，收起瞭望向皇宮方向的目光，看向了內城的街道。

    街道上，逃亡的貴族和富商行色匆匆，一片混亂。

    隱隱地，依舊能聽到炮火聲從遙遠的內城城牆方向傳來，似乎還夾雜著隱隱約約的喊殺聲。

    一些拒絕投降的貴族，正在主幹道上號召同伴，組成可悲、可憐又可敬的隊伍，佩戴徽章和家傳的長劍，向從街道盡頭湧來的反抗軍發起衝鋒……

    不過，他們那悲壯又倔強的身影，很快就在掙扎片刻之後，淹沒在潮水一般的反抗軍中了。

    看到這幅場景，溫斯特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年輕時刻在高塔上看到的類似的一幕。

    只不過，那時候是年輕的瑪麗婭二世，帶著擁護她的貴族和市民，向叛亂的大貴族發起衝鋒。

    而不知道何時起，市民們已經站到了帝國對立面，墮落的宮廷貴族也臨陣倒戈，只剩下這些最後的貴族騎士，堅持著最後的榮耀……

    但卻如同風沙一般，消散在了天地間。

    一段充滿傳奇與榮光的歷史，似乎也隨著這最後的衝鋒，迎來了終結。

    溫斯特主教微微一嘆，神情唏噓。

    從高塔上俯視城區，只見整個曼尼亞城都被烏壓壓的反抗軍所充斥，他們右臂上的金色袖章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招展的紅色旗幟在大街小巷不斷揮舞。

    而速度最快的暴動者，也已經來到了永恆教會的總部永恆大教堂外，湧入這座已經開始燃燒的昔日聖地……

    視線緩緩收回，溫斯特主教微微搖了搖頭。

    他輕吐了一口氣，在高塔中跪坐了下來。

    久遠的記憶閥門漸漸打開，這一刻，他忽然忍不住回想起從記事起到如今上百年所經歷的一切……

    年幼時的爛漫時光，成年後投身教會。

    從一位隱姓埋名默默無聞的小教士，成為主宰一方事務的樞機大主教。

    從一個連魔法都不會的菜鳥，成長為一名人人敬畏的傳奇聖職者。

    近百年的時間，一晃而過……

    有過快樂，有過悲傷，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走馬燈一般在溫斯特主教的腦海中跳躍。

    但最終，卻聚集到了幼年時在皇宮中度過的那一段天真爛漫的時光里……

    無憂無慮的少年，純真無瑕的少女。

    他們手拉著手，咯咯笑著，在花園中栽下一棵瘦弱的小樹苗。

    溫斯特主教微微一笑。

    但很快，那笑容又緩緩斂去，變成了深邃。

    點點火光在他周身匯聚，很快點燃了高塔。

    他伸出手，虔誠地在胸前畫了一個太陽標誌，喃喃祈禱道：

    「偉大又智慧的吾主啊……」

    「您是人類的主，您是永恆的光。」

    「您的光輝永遠照耀大地，您的真名永遠流傳人間……」

    火焰不斷燃燒，燃燒……

    很快，覆蓋了整個高塔，也淹沒了祈禱的溫斯特主教。

    溫斯特主教神情平靜，他一臉虔誠和狂熱，任由火焰將自己吞噬。

    最終，一切都在烈火中化為了灰燼。

    ……

    永恆紀元1073年7月14日。

    神聖曼尼亞帝國第七近衛軍團譁變，與駐守城郊的三大傭兵團、以及曼尼亞城內憤怒的民眾們聯合，發動了起義。

    不足兩日，象徵帝國權威的多羅利亞城堡、帝國皇宮、貴族議會以及宗教聖地永恆大教堂先後淪陷，皇宮與教堂在一片烈火中焚燒殆盡。

    貴族們內部分裂，或是投降，或是在抵抗中戰死。

    時任女皇，年僅十四歲的特蕾莎二世於皇宮中自焚殉國。

    留守永恆大教堂的溫斯特樞機大主教也於教堂高塔上殉道。

    兩日後，起義軍們成功奪取曼尼亞城的控制權，宣布廢除封建制。

    他們清洗了內城的大小貴族，沒收了貴族和教會的所有財產，並將勝利的旗幟插在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屬於帝國的黑底鷹旗，緩緩落幕了。

    當這個震撼的消息傳遍賽格斯大陸的時候，世界一片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