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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5:16:53 作者: 尤絡
    問得有點突兀。

    莊霧手一頓,「什麼意思?」

    思忖片刻,孟悅拉她起來,在餐桌旁坐下,糾結一番後,還是緩聲坦白道:「章然不放心,當然,不是說程則逾不好,只是有些事情章然擔心你不知道,所以讓我大致告訴你一些,也算有點心理準備。」

    莊霧跟著緊張起來:「什麼事?」

    「程則逾家裡,目前只有他和奶奶兩個人,他奶奶身體不好,常年住在療養院。程則逾上大學前,家裡欠了一筆債,他爸跑了,雖然每個月都有打錢回來,但也只勉強夠還利息。他大學時候一個人打三份工還債,後來他媽媽改嫁,那人替他家還清了這筆錢,唯一條件就是以後不再往來,跟斷絕關係差不多。」

    衝擊太大,莊霧愣愣地睜大眼,清晰地聽到有什麼東西在崩塌,她一顆心慢慢揪緊,吊在半空,不上不下,一時忘記作出反應。

    「我以為……我以為他……」

    下意識想說些什麼,語不成句,最後又回歸緘默。

    孟悅嘆氣,再開口有點艱難:「雖說他現在過得很好,但是莊霧,你爸爸是大學教授,也算是書香門第了。你們從小的成長環境截然不同,家庭條件可能也有一定的差距,如果以後……」

    「不會。」這次,莊霧嘴快過心,回答得清晰果斷,「感情的事我自己可以做主。」

    「那就好,那就好。」

    孟悅總算鬆了口氣:「我就說章然瞎操心吧,這些事本來應該程則逾自己告訴你的,但他就是怕程則逾不說,你們以後因為這個有隔閡,剛才特意發消息給我,讓我趁機給你打打預防針。」

    思緒後知後覺,因龐大的信息量攪成一團。

    莊霧鼻尖開始發酸,喉管像堵了塊海綿,沉甸甸地壓在心口,讓人喘不過氣。比起震驚,更多的是心疼。

    怪不得程則逾從未提過他的家人,接到療養院的電話,情緒會瞬間緊繃。

    在她這裡,甚至於所有人面前,他慣於鬆弛自洽,看似散漫不著調,卻總能遊刃有餘地解決好所有事。莊霧便想當然地認為,這一切歸功於他良好的家世,人生順風順水,可如今才幡然醒悟,他的遊刃有餘來自於無數不該由他承擔的風暴。

    他何其無辜,堪堪成年,被捲入其中。

    那是成人世界給他上的第一課。

    不甘圍困,就只能試圖平息。可惜塵埃落定後,他沉默地走出風暴口,家沒了,空蕩蕩的天與地,他一身輕鬆地往前走,多麼安寧與祥和。

    「啊,對了,還有件小事。」已經說了這麼多了,孟悅乾脆一股腦告知。

    莊霧回神,神經頓然緊繃,手指應激似的蜷縮,指甲陷進掌肉里,生怕再聽到什麼過於沉重的東西。

    「當年,他家每個月八號要還債,有次他爸晚了一天打錢,那些人鬧上門,刺激得老人犯病進了醫院,差點沒搶救過來,後來也一直有病根。」

    「所以,程則逾對這個日期還挺敏感的。」

    莊霧沒說話,鼻腔悶悶的,很堵,腦袋裡不算清晰地過了一遍。

    他生日在十一月八號,家門和手機密碼也都是八,甚至於歌單名也是otto,義大利語的數字八。

    比起迴避和敏感,更像是一種執念。

    孟悅遲疑了下:「有段時間,他失眠症很嚴重,章然介紹了熟悉的學長給他,專攻心理學,聽說現在開了家診療室,好像就在這附近。」

    何止是附近,就在她工作室對面。

    滿目蒼夷,莊霧漸漸冷靜下來,不由得回想起章然婚禮前,八號那晚她打語音電話,程則逾沒接,很晚才回消息。後來兩次,莊霧站在工作室潔淨的落地玻璃前,低低垂望,目睹程則逾從對面走出來。

    他每次都不著急走。

    孤身直立,點一支煙,像要將頹氣燃盡。

    煙霧繚繞的盛夏天,他靜靜仰頭,毫不遮掩地迎上她的視線,唇角似在笑,卻覆了層不自知的僵硬和違和。他長久沉默,她也在此刻才讀懂那目光。

    像在說。

    「莊音音,歡迎走進我破敗不堪的世界。」

    第44章 程則逾

    章然離開時, 悶著股氣,沒給程則逾好臉色。莊霧看在眼裡,好奇他們到底聊過什麼。

    程則逾只是笑了笑, 偏過頭來, 高大身影貼著她的肩, 一如既往地散漫。

    「就聊, 我纏你多久啊, 愛不愛啊, 對以後結婚——」

    莊霧沒聽完,轉身打算進樓,對付程則逾鬼話連篇最好的方式, 就是不做那個聽眾。

    「不是你要問的?」走進電梯,程則逾好笑道。

    頂燈打下來,情緒被照得發亮,那點陰霾藏無可藏。莊霧沒接話, 在四方空間內轉過身, 胳膊輕輕環上去,安靜地抱住了程則逾。

    機械上升的運作音被心跳覆蓋,她睫毛上的那點濕潤盡數蹭在他胸口的位置。

    那是不想被他捕捉到的悲憫。

    程則逾霎時噤聲,聰明如他, 怎麼可能察覺不到。他抬起手臂回擁, 擠盡縫隙間的空氣,只是沒等他詢問, 電梯很快就到了。

    十七層, 他曾在樓下高高仰看過。

    晴天午後的光透進來, 莊霧在他懷裡抬起頭,日光著眼, 盛一汪瀲灩湖面,她只說了他曾經對她講過的話,平鋪直敘的——

    「歡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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