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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09:29:50 作者: 億本正經
他對姜長樂的設想是,學一遍不會,五遍八遍總歸能摸透門道。她要是考試達不到標準,只有偷懶這一種可能。姜長樂幾次三番跟宋平安表明,這個世界上除了天才,還存在芸芸眾生。他當即駁斥:「我沒有讓你當天才,只是不希望你在普通人里都平庸。」
這話兼具侮辱性和傷害性,姜長樂跟宋平安講不通,差點哭給他看。
她想借著十七八歲的年少輕狂跟宋平安撕破臉皮,但是組織了半天語言,發現有的人非但搞不懂數學,還壓根兒沒有叛逆和吵架的天賦值。
姜長樂向來是打不贏就加入,她每天晚上十點下了自習跟宋平安一起回家,被他監督著再做一個來小時數學才能回家睡覺。
高考倒計時一百天,姜長樂夜夜噩夢纏身,數列導數立體幾何幻化成各路妖魔鬼怪在她屁股後面窮追不捨。
宋平安對她毫無憐惜,每個夜裡雷打不動把房間點得燈火通明,直到姜長樂寫完最後一個符號才會點一點頭。
姜長樂一度以為自己熬不到高考那天就會被數學折磨致死,事實上,十八歲的那個六月七號比過去的任何一天都要好。
數學在下午考,統共兩個小時。宋平安和姜長樂被分在同一考場,二人的位置相隔兩排,姜長樂坐在左前方,宋平安提前半個小時答完了卷子,抬眼掠過她又回去檢查題目。考場上的鐘表無聲走動,到還有六分鐘交卷的那一刻,宋平安合上筆蓋,眼光微偏,輕細地打量姜長樂的人影。
她頭低著,傾斜的短髮掩住側臉,宋平安看不出姜長樂有什麼表情。
教室左側開一排窗戶,窗外無數綠葉隨風搖曳,但是沒有人能聽到沙沙的響動,數十朵合歡花粉白相間,疏密得當,散落於枝椏。
電鈴如期而至,三十個穿白色校服的少年大約都有那麼一秒放空。
宋平安問姜長樂考得怎麼樣,她一言不發,出了教學樓大門忽而轉頭擁抱了宋平安。
七秒鐘肢體觸碰,宋平安全身僵硬,兩隻手懸在半空不敢拍一拍姜長樂的背。四周路過的同學頻頻側目,有個男生吹了兩三聲口哨,音調悠揚得如同漫長歲月踱著步經過。
那年省內的文數平均分是九十三分,姜長樂考了一百二十一分,在海揚中學排到了級部三十九名。
姜長樂和數學鬥爭了十來年,在十八歲六月七號的下午五點整,與它進行了靈魂層面的和解。
宋平安在這場調停里功不可沒,他很為姜長樂高興,高興得放開了聲音同她規劃考到絳城以後,他們可以約在傍晚的燒烤鋪擼串兒,周末遇上天晴完全該去逛個大公園,若是下雨,他們就到圖書館學上一整天,為將來的研究生學業打算。
姜長樂嗯了一聲,說她只想留在海城。
感覺永遠比表達更清晰,那時像有一瓢冷水從頭潑到腳,宋平安撂下一句隨你便,整整一個星期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他後來到巴黎去,一萬多公里的距離時常讓他在夜裡追憶起那份輾轉反側的煎熬感。時間在黑夜裡流逝,每一秒鐘他都能感知。
工作室導師在畢業大設之後向宋平安拋出了橄欖枝,一流的創作團隊、最頂尖的思維碰撞、豐厚的報酬和年輕有為的聲名,在他點頭的剎那間就可以載入人生。
宋平安回到他租住的房子,四月份的巴黎白天十度左右,天氣已經很晴朗,從十分窄的窗戶下望,象牙白的三角街口,一對棕發男女在紅綠燈柱子邊接吻。
女方懷中摟著一束雜色的花,男方灰色的圍巾盪在身後,兩個人的頭髮教一陣風吹動。
唰,唰,宋平安拿鉛筆抵著厚畫紙進行了五分鐘速寫。
男女肖像畫被他命名為愛情,題目是法語寫的,畫紙背面繪著一朵雛菊吊墜。
他掌邊蹭了一片鉛色,正如此時此刻車子朝西行駛,遮陽板在手掌側面落下的一道陰影。
宋平安聽見姜長樂在哼不成調的曲子,兩邊車窗降下一紮,風從窗口貫入,將兩人的頭髮波動。
伸手探進薄外衣口袋,宋平安喚了一聲姜長樂的名字。
她專注於開車,隨口答應一句。
車子駛入闊大的十字路口,在一百二十秒紅燈的阻攔下徐徐剎住。
斑馬線上人來人往,腳步匆匆,同向行駛的車輛急馳而過。
姜長樂偏頭望向身邊人,眼波探究,問他是否在扮演金角大王銀角大王,否則幹嘛喊她名字不說事兒。
宋平安笑一笑,抓過她擱在方向盤上的手,「你知不知道,我會看手相。」
他的指尖在她掌心沿著生命線向下滑動,酥癢得心顫。姜長樂瞥他一眼,想抽回手,宋平安在手上用力沒讓她得逞。
姜長樂不太自在,問宋平安幹嘛。他舒展著長眉,一本正經地說姜長樂的生命線深刻平順,快延伸到手腕,應該能活一百歲。
他又摸一摸智慧線,嘖了一聲,說也許大智若愚。
姜長樂壓抑著心臟狂跳帶來的緊張感,目光見他的手指頓在愛情線上,三秒五秒,這人不說話。
前方的紅燈這時轉成綠燈,車後的喇叭滴滴拍起來。
油門踩動的瞬間,人行橫道上竄過一團橘黃色的影子。
姜長樂猛一腳剎車,后座上的三隻恐龍瞬間掀翻在地,只聽哐當一聲,車身往前挪了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