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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08:02:21 作者: 山梔子
倪素手中的湯已經冷了,「殿下如今是儲君了,我還想跟您說一些話。」
「什麼?」
趙益抹了一把臉。
「殿下您如今應當也看清了什麼是民意,它握在當權者的手裡,是殺一個清白的人,還是殺一個惡貫滿盈的人,都不是他們的錯。」
倪素頓了一下,「如今它握在殿下的手裡,就請殿下以我郎君為鑑,莫使白刃再殺冤魂。」
「子凌與你……」
趙益滿是淚意的眼中浮出驚愕。
清風拂來,倪素將頰邊的淺發繞到耳後,笑了笑,「對不起殿下,那時沒能請您來喝一杯喜酒。」
有宦官匆匆跑來,在榮生耳邊說了幾句話,榮生的臉色一變,立時過來,小心地說道,「殿下,官家怕是不好了……您,快回宮吧?」
孟雲獻作為東府宰執,他一聽這話,便知自己也該回府去換一身官服入宮。
趙益與孟雲獻走到階下,沒幾步路,他忽然停住,回過頭,「我將文端公主府賜給你。」
倪素一怔,本欲拒絕,可她的目光停在不遠處那一牆月季,雨露在艷麗的花蕊間晶瑩剔透,滿地殘紅。
「多謝殿下。」
最終,她俯身。
趙益卻搖頭,「是我該多謝你,若沒有你,昔真的病,怕就不好了。」
公主府里還沒有收拾出可以住的臥房,姜芍才給那些百姓送了熱湯回來,便與青穹一塊兒帶著倪素回到南槐街的醫館。
一夜未睡,姜芍幫著倪素換過衣裳,便讓她躺下休息。
外面沒有雨聲,半開的欞窗外,柳枝如絲絛一樣在風中飛舞,倪素盯著看了沒一會兒,睡意襲來。
安靜的室內,香案上的供果忽然滾落。
獸珠散出光來,抖了抖身上的香灰,悄無聲息地落來她的枕邊。
濃霧,荻花,浩瀚的恨水。
天邊烏雲密布,電閃雷鳴,一座寶塔在雲間若隱若現,其中魂火點映,閃爍明光。
恨水之畔,那道身影穿著她做的衣裳,卻一點也不乾淨,衣袂都沾著血,紅得刺眼。
他遙望雲海,閃電的冷光時而落在他的身上。
寶塔里哀怨的哭叫尖銳,濃烈渾濁的黑氣湧出,如颶風一般拂來河畔,荻花叢簌簌作響,散碎的魂火被撕扯,收聚。
無論魂火如何掙扎,都逃不脫怨戾之氣的裹挾。
寶塔之上,金鈴作響。
他在岸邊靜靜地看,
直至無數魂火從塔尖掠出,他們凝聚出一道又一道朦朧的身影,那是一張張陌生的臉孔,帶著傷,帶著血,穿著破損的甲冑,手持兵器,軍紀嚴整。
金鈴還在一聲一聲地響。
他與他們隔水而望。
「將軍!」
「將軍!」
「將軍!」
三萬人的喊聲震徹這一方天地,他們每一個人都挺直脊背,頂天立地。
「我靖安兒郎何在!」
年輕的將軍一開口,嗓音凌冽。
「靖安軍在此!」
三萬人齊聲震天。
少年將軍望著他們每一個人,「我們曾同生共死,殺敵無數,你們是我徐鶴雪最好的將士!我因有你們做我的兵而為榮,生前,我沒能護住你們,讓你們與我一同背負罵名而死,死後,你們又因怨戾難消而困鎖寶塔,好在如今,怨戾已除,你們,就都入輪迴去吧。」
他一揮手,三萬英魂化為點滴魂火,漂浮著渡過恨水,朝他而來。
每一滴魂火都依依不捨地牽動他的衣袂,漂浮在他的周圍,寒煙繚繞,魂火聚起來一個人的身影。
他身上都是箭矢留下的孔洞,身形魁梧高大。
「小進士。」
這一聲喚,令徐鶴雪幾乎淚涌,「薛懷。」
「活著的時候我就不讓您省心,」
薛懷臉上還帶著斑駁的血,「沒想到死後,也還要您為我們而傷神,我們對不起您,將軍。」
「是我沒有護住你們。」
徐鶴雪往前兩步。
「將軍是我心中最好的將軍,」薛懷紅著眼眶,還是朝他露出僵硬的笑容,「雖然我們才見面時就打了一架,但是那幾年跟在您身邊,我打仗打得痛快,我佩服您,跟在您身邊,我從不後悔。」
「你亦是我最好的副將。」
徐鶴雪說道。
「有您這句話,我心中很高興。」
薛懷的身影越發淡薄,「若有下輩子,我還願意做邊關的兒郎,若還能再遇見您,我還做您的副將,去他媽的君父,老子只為百姓與國土!」
圍繞在徐鶴雪身邊的魂火逐漸離散,舊人的音容已不在,他一個人靜靜地立在荻花叢中。
「玉節將軍,你也回到你本應該回去的地方吧。」
一道蒼老而厚重的聲音落來,幾乎響徹倪素的整個夢境,那道身影消散,寶塔恨水被雷聲擊碎。
她猛地睜開眼睛。
房中昏暗。
這一覺,她竟從白日睡到了黑夜。
她劇烈地喘息,而房中的青紗簾隨風而動,她聽見細微的聲響,月華順著半開的欞窗鋪陳,她抬起眼帘,只見書案上的紙鳶被這一陣強風吹起。
她立時連鞋襪也顧不上穿,起身拂開帘子,去拾撿紙鳶。
她將紙鳶重新放回案上,轉過身,外面月華正好,滿天星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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