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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8 01:51:43 作者: 黃倩
    青春年少的時候,是並不怎樣介懷的,要一直一直到許多年之後,才會慢慢、慢慢地品出味來……小雨閉上雙眼的一瞬間,似乎又嗅到了那一天早操之後,校園的花壇里,梔子花帶著露水開放的清香,聽見了從草叢深處的音箱裡飄出來的音樂。她記得很清楚,那是班得瑞的《春野》,來自瑞士阿爾卑斯山的音樂,那麼純淨,仿佛春日融雪的溪流,在空氣里瀰漫開來,把那一個早晨的氣氛渲染得恬靜而且唯美……

    那一天早晨,她遇見他。

    上樓梯的時候,她的鞋子被人踩了一下,她便回身,靜靜地看著他。那是一個很英俊的男孩,很認真地道了一聲:「對不起!」和氣而且從容,沒有像那些驕傲無知的男生一樣———一聲不響、頭也不回地離去。就這樣彼此對視了兩三秒———她和他。那是時光停滯的神秘時刻,唯有無盡的微風輕輕吹動陽光向她飄來。沒有說話,也沒有笑,小雨轉過身,自顧自和她的同桌邊談邊上樓去了。

    又是一個早晨,還差兩分鐘就要遲到了,小雨急急地往樓上沖,鞋子又被人踩了一下。她就生氣地回眸,卻見他右手裡託了一隻籃球,怔怔地立在那裡,這回卻忘了說對不起。小雨不由嗤地笑了,說:「怎麼又是你?」說完了,忽然覺得不好意思,怎麼?她竟會對一個陌生的男孩笑嗎?想著,小雨飛紅了臉,趕快跑掉了。剩他一個人,默默地立了很久,小雨可以感覺到……

    其實,小雨很久以前就看見過他。在她還是初一學生的時候,有一次,參加演講比賽,小雨的紅領巾太破了,好心的老師就當場幫她借了一條新的。一戴上它,小雨的信心就無端地增加了。結果,表現出奇地好,挫敗了好幾位勁敵,得了第二名。而那條紅領巾就是他的。賽完出場,小雨還在樓梯拐角遇見了他———彼此假裝沒看見,就匆匆擦肩而過了。大概那個年齡的少男少女,全是這樣的吧?

    記憶中,那時的他還是滿臉稚氣,而如今的他,卻是越長越英俊了。初中時,他和她隔了好幾個班,而如今,他就在她的隔壁班———

    他在一班,她在二班。

    說起來很好玩,理科班的女生很少,老師總是安排女生坐在前面,男生坐在後面。他坐在一班的最後一排,她坐在二班的第一排,兩個班連著,如此,她和他竟然近在咫尺,中間只隔了一面白牆。連兩個班的老師都是一樣的,語文老師總是喜歡拿小雨的作文到一班當範文讀,又拿他的作文到二班當病文讀,他的作文錯誤百出,聽得大家笑得要死,那時,小雨並不知道那是他的大作,直到後來了才知道,知道了,卻越發覺得他好玩了。只是,她卻不能認識他。雖然有時,她甚至可以聽見他的聲音從一班打開的後門傳出來,繞過二班的前門,傳進她的耳中……

    他是個活潑的男孩子,小雨坐在二班教室里,常常看見他從一班後門走出來,站在走廊上玩。有時,他和自己班的同學爭論數學題,爭來爭去聲音很大,結果引得二班的人都會去看他;有時,他和男生推推搡搡打打鬧鬧,打贏了,他就會很高興,立刻轉過身來,向二班這邊瞟一眼———他這麼瞟一眼的時候,小雨就會趕緊低下頭,她知道他的目光正在尋找她,而她不想被他發現她也正在看他;有時,他會站在那裡玩溜溜球,拿了一根細線,把一顆溜溜旋轉的溜溜球拋起來,又用線接住,拋起來又接住……溜溜球好像活了一樣,就是不會掉下來;有時,他又是那麼憨頑那麼孩子氣,也不知從哪裡弄來一把水槍,趁下課,偷偷潛到二班的窗外,忽然地一躍而起,滋了一個男生一臉的水,那男生一抹臉,躥得老高,大呼小叫地追出去了;可有時,他也會憂傷也會難過,憂傷和難過的時候,他就不笑了,冷冷地靠在欄杆上,默默地想心事,目光深邃而且沉靜,身上落滿了老榕樹的樹影……

    是不是一個男孩喜歡一個女孩,就會來想盡辦法去接近她、引起她的注意呢?常常,總是先從接近她身邊的女孩開始?小雨直到很久以後才悟了出來,可是,那時,她還因為他總是和她身邊的女孩說話暗暗生氣呢。

    那一次,小雨坐在閱覽室里看書,陽光是舊舊的古銅色,她總喜歡在那樣的下午,那樣地坐在閱覽室里看書,卻忽然聽見窗外有人說話,抬起眼來看時,卻見他就立在窗外,敲著後窗玻璃,問候坐在她身邊的、一班的女生。小雨明知他是為她而來的,可是他卻鼓不起勇氣和她說話,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別的女孩說話,又顯出那麼一副親密的樣子。小雨就翹了嘴,冷冷地立起身來離去,不去看也不去聽,給他一個生氣的背影……

    後來,他竟然和二班的女孩也說起話來了,就立在走廊上,就當著她的面。結果,二班的女孩都開始注意他了,公開議論他長得很帥。小雨聽見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底里卻隱隱有一點恨他。

    可是,那時她總不懂。為什麼他能從容地和她周圍的女孩說話,卻始終沒有勇氣和她說話?有一次,他都和她的同桌說話了———還是因為踩了人家的鞋(她真不曉得他為什麼總是踩到女孩的鞋)。然後,他說:「啊,對不起。」眼睛卻看著小雨,希望喚起她的回憶似的,很灼熱———小雨曉得,她和他都同時想到了當初類似的情境,她還擔心他忘了呢,可是他看她的眼神———那麼明顯,太明顯了,要從她眼底里搜出靈魂來似的,於是她曉得,他一定記得很深。可是,小雨不知道怎麼樣才好,又不想僵立著被他看穿什麼,就冷冷地別過臉去,遠遠地走開了,裝作好像什麼也不記得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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