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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23:47:30 作者: 烏亭雪
徐影春是一時興起,沒有做完善的計劃,剛好趕上夏季,暴雨引來山洪,她每天都在被泥石流沖走的危險之下度過。
可是若非行路艱難,怎能體會到美景的珍貴。
雨季泥濘潮濕,樹林密集的地方螞蝗很多,徐影春到達墨脫的時候腿上有好幾道乾涸的血痕。
可是到達之後又覺得值得。這籠罩在雲霧裡的縣城像是世外桃源,與世隔絕,不在人間。
墨脫有藏地江南的稱號,的確風景美麗。可是徐影春站在那裡,總覺得難過。
明明是林白說喜歡這裡,可是最終站在這兒的,卻只有她一個人。
那是她第一次去墨脫,後面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一次完全沒有任何準備,到達這樣的殊勝之地,卻只有一雙眼睛可以記錄美景,徐影春覺得遺憾,後來她帶了相機,又來到這裡。
一次次,不辭辛苦。
她也沒有想到,她拍的照片,後來上傳到了個人博客里,會有雜誌社專門找來,邀請她與她們合作。
那時候去墨脫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徐影春答應了雜誌社的邀約,因此更有正當的理由前往各地採風,除了紋身,她一年有一半時間都泡在外面。
第一次抵達墨脫,離開的前夕,徐影春去當地的商鋪轉悠,想買點特產帶回去給鄭清芬和店裡的其他人當禮物。她買了一些當地的茶葉和紅米,又在街上被一位老婆婆拉住,推銷藤竹編的各種小玩意兒。
老婆婆說了很多,徐影春卻沒聽進去,她的注意力被老婆婆的鐲子吸引了,目光垂落在對方腕間。
很快,老婆婆也注意到了她的視線,不再推銷東西,而是抬起手笑呵呵地問:「你喜歡我的鐲子嗎?」
徐影春不否認,嗯了一聲。
這鐲子古樸漂亮,透著歲月沉澱的安靜氣質,第一眼看見,她就覺得很適合林白。
「這是藏銀的,不怎麼值錢。」老婆婆很大方,把鐲子摘了下來,「你要是喜歡,就送給你了。」
徐影春怎麼能白要東西,推拒了半天,付了一些錢買下了這隻銀鐲。
但她還是覺得很不好意思,因為雖然不是白拿買下了鐲子,但卻沒有照顧對方的生意。老婆婆卻不以為意,沖她露出一個淳樸慈祥的笑容。
那隻鐲子被徐影春塞進行李箱,一路攜帶到了成都,後來又帶回姑河,擱在書房的抽屜深處。
徐影春回到紋身店裡,把特產分發給店裡的人,鄭清芬看見她說:「回來了?」
跑出去大半年,徐影春曬黑了不少,但眼睛卻比之前要亮,不再是空空茫茫的一片,看了讓人難過。
徐影春點了點頭。
鄭清芬又問:「是不是出去走一趟,看看天地,發現自己那些小哀小愁都不算是事了?」
徐影春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她不知該如何作答。她那點求而不得,那點青春期的敏感、矯情和哀愁,跟她一路上見到的滾滾紅塵,見過的許多貧窮、信仰、尊嚴比起來,的確實在不算什麼。
她知道這個道理,卻還是做不到。要她違心說不喜歡,說能忘記,那是假的。
大抵人都是如此,大道理一套一套,再清楚不過,可是要辦,卻辦不到,不然豈不是人人都成聖人了。
鄭清芬見她不答,並不追問,說:「你自己心裡有數就行。」又問,「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徐影春說:「我想回姑河。回家鄉開一家自己的紋身工作室。」
鄭清芬挺意外,但也不阻攔,她的態度一直就是她說的那樣——你自己心裡有數就行。
徐影春不是個會把心事到處張揚往外說的人,鄭清芬只隱約知道她在姑河有個忘不了的人,可那人不是走了嗎?
這回她多說了一句,拿出了長輩的架勢,有點兒語重心長:「你要真是自己思念故鄉,想回去,那可以。但如果你是為了回去抱著一點兒希望,巴巴地等某個人,聽我一句勸,那不值得。」
「人這一生啊,是很長很長的。就算過去再美好,再值得留戀,你心裡有再多的遺憾和不舍,我們最終也得往前走,向前看。時間會教給我們這個,逼著我們走。再多的情緒都會被時間沖淡的。執著地抓著過去不放,徒勞無功,只會受到傷害。」鄭清芬嘆道,「你未來還會遇到更好的人的。」
徐影春卻搖了搖頭,說:「我沒有等她。」
她真如她所說的那樣,一意孤行,很快回到了姑河,開了一家自己的紋身工作室。她的紋身工作室第一次開張,卻不是因為接待任何一個來訪的客人。
那一天,她自己動手,從設計圖案到操刀紋身,仔細地在自己的無名指上紋了一個L。
林白的林,首字母。
她從來沒有這樣認真地紋過一個圖案,每一個動作都緩慢、鄭重。
如果忘不掉,那就記著,記一輩子。留下這個紋身,跟著自己一輩子。
她沒有準備等她,就像她把那隻銀鐲買下,收在抽屜的深處,從未希望過有一天能給她帶上——她只是對自己的心服了軟,認了輸。
她無望地、一廂情願地在遠處愛著她。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