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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23:14:53 作者: 林之書
    「陛下在藩王之中最憂心我,我的勢力也確實是藩王中最強的,皇上並不是想要我的命,只有一個用意,就是震懾我。」

    「此話怎講?」

    「其一是讓我承太子的情,其二是給其他四王一個藉口,讓我無法起事作亂,名不正則言不順矣,我可以不在乎欠太子的這個情,其他四王卻可以以此為藉口反對我,我要是不想將把柄送到他們手中,就不能反對太子。」

    對父皇的深謀遠慮朱厚照深感佩服,但也笑道:「父皇太多慮了。」

    朱宸濠卻沉默了很久,才輕聲道:

    「……或許不是……」

    朱厚照有些驚異,不知如何回答。

    爭辯的過程中寧王始終一言未出,不知他是當時就看出父皇的用意,還是之後才想到,也不知他不為自己辯解,是相信太子的勸說足夠起效,還是已經……心灰意懶了。

    他從小看到大,父皇對皇叔的防備實在太多,或許皇叔已經對父皇灰心了吧。

    朱厚照想,他登基後,一定會好好補償皇叔,但心中仍然有著淺淺的不安,無法消弭。

    弘治帝駕崩當夜,朱厚照始終在病榻邊,事後聽內侍轉述,寧王是第一個複議父皇遺詔的,他只覺得欣慰。

    無論對太子的現狀是否滿意,弘治帝都為心愛的兒子留下一道道保障。其中之一就是不懂。

    就算當朝皇帝,想讓一個草民一躍而成一品太傅,也得面對重重阻力,和朝臣打打官司,但作為遺詔發出,就很難反對了。

    不懂胡攪蠻纏式的橫衝直撞,面對任何困局,都是極好的突破方式。

    但生性謹慎的朱厚照,對不懂所行的寬容,不全是因為信任,身為王者,不可能只憑信任就輕忽皇權法規。

    他敢放任不懂老師在前朝胡鬧,都是因為有所依仗。他知道寧王必定會支持他。

    有寧王的兵權和人脈作保,他才有恃無恐。

    所以寧王突然失蹤的時候,朱厚照一下就慌了。

    四位藩王眼看朝堂漸平,已經不耐煩等下去,欲要撕破臉,直接兵諫了,這關頭,寧王卻突然無故失蹤,怎麼能不讓朱厚照心急如焚!

    御書房中,朱厚照無助地翻著桌案上的奏摺,忽地想起,朱宸濠在藩王兵馬進京的時候,曾教導他,盯緊各王兵馬,也就是盯緊了各王的動向,他豁然開朗,再看寧王的兵馬,僅僅有條,毫無慌亂,分明不是主帥失蹤的樣子。

    他忽然有了主心骨,什麼也不懼怕。

    果然,要不是寧王冒險被俘,從內擊破了鄭王,不懂老師怎麼能唱得了這一出空城計,他自己也說了,是騙不過鄭王的。

    寧王帶著鄭王的人頭來請罪,朱厚照只有歡喜,寧王在台階下深深望向他,那時的目光,他沒有明白。

    他沒想到自己已經依賴寧王和不懂太多了,然而這天下不是靠兩個人治理的,正是他在這時的表現,讓寧王下定了決心。

    內憂方平,外患又起,瓦剌突然間連下數城,直逼京師。

    爭權奪利一往直前的朝臣們,對此的反應除了推卸責任,就是慌亂無措,甚至提出遷都。

    想起當日寧王教他背大明祖訓,朱厚照怒火攻心,氣的幾乎笑出來。

    先帝一心想除寧王,然後就想憑著這樣一朝臣子保大明江山嗎?

    不懂老師雖然憑著小聰明可以在朝堂上攪混水,真正面對軍國大事還是無能為力,寧王獨闖瓦剌王帳,換來和談機會,不妨瓦剌大王子被刺殺,大軍兵臨城下,第二次,仍然是寧王獨面喪子的瓦剌往,重啟和談。

    瓦剌六皇子當朝口出狂言,寧王一再為他辯解,待瓦剌使者拂袖而去,寧王立馬上前請罪:

    「皇上,都是微臣辦事不利,沒想到瓦剌提出如此苛刻的要求,令皇上受辱,臣懇請皇上降罪。」

    這當然怪不得寧王,朱厚照懶得為此打官腔,只是為了瓦剌要求大明易主的奇異條件憂心,這些天不懂已證明他在朝堂交際中能發揮的能量,朱厚照求助道:

    「太傅,你有什麼意見?」

    不懂卻道:「寧王你的看法呢?」

    朱宸濠猶豫一下,回答:

    「哦……剛才嚴尚書說的對,瓦剌兵強,我看,這件事情要從詳計議。」

    朱厚照不可否認他對這個回答充滿了失望,千頭萬緒,絞成一團,他只能說:

    「你們先退下,讓朕好好的想想。」

    他想問一句,在觀自在書院時,皇叔明明一心主戰,為何此時又主和了呢?

    武試之後,皇叔充滿諷刺地質問他,能否一旦主戰,就有出兵的決心。

    此時皇叔主和,可是因為還不信任他的能力嗎?

    當天退朝之後,朱宸濠獨自來見朱厚照,對他講的話,只有一個主題:退位,然後傳給寧王。

    朱厚照感到更多的不是憤怒,而是悲哀。

    他懷疑過皇叔很多次,也推翻過自己的想法很多次,可他從觀自在書院回到皇宮,登上龍椅,就決定要做一個堅定的人了。

    被皇叔直接教導「為君之道第一條」,被他直言「我對殿下的要求不一樣」之後,他就已經決定,要完全信任皇叔。

    哪怕皇叔親自來逼宮。

    其實這件事情,只要相信皇叔,並不難想通。

    皇叔曾說他本心尚仁,作為一個皇帝而言未免太軟弱,就連父皇,都在臨終前千叮萬囑他不能太仁慈,皇叔只是……想他更堅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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