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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22:29:57 作者: 時常
    我心裡很難受。我想說,曹雪芹用一生寫出名著,並不是他的一生有多麼潛心文學,而是因為,他是曹雪芹。決定了藝術高度的永遠不是努力,而是天賦。我很早就明白這個道理了,可我不敢說出來。

    這次紅色大賽,地方作協把這些老作家都挖出來,盛到市文化局裡,吃住都由地方政府報銷。我們這些學生每天送去綠豆冰棍、普洱茶,還有礦泉水。

    每周一次文學沙龍,每月一次評選,優秀作品刊登到報紙上,年底在全國選出五十位優秀文藝工作者,可以跟領導一起開大會。

    我記錄著他們的交流。說真的,甜甜,我很心酸。

    他們有些人很有才華,不知道為什麼被埋沒了,就像埋在地下的一壇酒。可是他們散發著酸味,已經不能品嘗了。

    他們有一個毛病,看不起名利,又追求著名利。雖然很積極地參與討論,不乏精闢的言語,然而總是義憤填膺,看誰都不順眼。倘若有人因為在文中誇了幾句好話而入選,他們就會翻白眼。

    「郭沫若建國以後寫的東西,那還能看嗎?若批評不自由,則讚美無意義!」

    很對,是嗎?

    可是我不這麼覺得。

    我從來沒有看不起唱讚歌的人。說句不該說的,能在正確的時間說正確的話也是一種本事。那些鄙夷他們的人沒有這種能力,還要裝作不屑於去做。

    他們自命清高,自以為萬般皆下品,但我看他們參賽的目的也純潔不到哪裡去。他們把文學當作謀生的武器,每一個字都只會沾上飯菜的油香。

    這當然只是我自己的想法。

    這幾天發生了很多事,說真的,甜甜,我開始害怕了。

    部長大刀闊斧地改革。第一步是嚴查中小學課本,把那些會引起誤解的橋段全都刪掉了。現在孩子們不讀老舍、朱自清,也不看曹文軒了,他們看這些優秀的鄉土故事。

    比如,大學生姐姐畢業後成為村官,投身鄉村振興;縣長叔叔為大家修路蓋房;紅軍小戰士在風雪夜把唯一的口糧留給老伯伯……孩子們經常熱淚盈眶,實際上,我也覺得很幸福。

    可我總覺得少了一些東西。

    多了犧牲與感動的教育,他們會不會變得單一?人生不只有奉獻,世上還有許多的美麗,許多的不切合實際。孩子們正是做夢的好時候,面對麥浪就該放肆地歡笑,為什麼要強迫他們去掰苞米?

    第二步,就是網絡文學改革。審核機制層層加碼,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被立刻拿下。

    網絡文學像是一個青春期的孩子,身體還沒發育良好,靈魂已經澎湃而洶湧了。它磕磕絆絆地尋找自己的路,撞得遍體鱗傷,總還是可以獨立行走。

    這一次,不行了。它不僅被綁在了辦公桌前,還得為可憐的文學背黑鍋。許多根本不是網文平台發表的文章,因為三觀不正被斬於馬前,舉報者回頭就告網文一狀。

    讀者還以為這幫網上寫文的都是四體不勤的無能兒。在憤怒中不僅斷章取義,還顛倒黑白。那些意識流派全都過來了,掐著幾句話就說作者「屁股歪」……都市是物化女性,古代是宣傳封建思想,男頻沒有教育意義,容易激化性別對立。

    「教育意義」,什麼是教育意義?

    我們為什麼永遠都要給一個東西附上意義?如果今天文里寫了英雄好漢,第二天讀者們全都見義勇為,那這樣的老百姓還需要誰來教育嗎?文章里看到一個角色,心裡想,他不太好,我不要像他這樣,這就夠了。何必按著人家的腦袋寫讀後感!

    無非是吟風弄月,硬要憂國憂民。最後的結果就是寫出一堆四不像的八股。

    我告訴你,現在能發表出來的,只有軍民大和諧。

    大家熱熱鬧鬧地沐浴著新時代的春風,一起包餃子。在熱氣騰騰的餃子裡,什麼婆媳矛盾、鄰里矛盾、父子矛盾,甚至不孕不育,都能治好。

    第三步,自然就是叫停一切風花雪月的影視節目。你是知道的。聽說一些大導演已經飛到海外去了,國內文藝界叫他們叛徒。

    我們手頭的一切研究工作都叫停了,下周市里開研討會,要專門批判這種「外國月亮比家圓」的行為。

    甜甜,我不明白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偷偷告訴你,下一步,公檢法會介入。至於去逮捕什麼人,那就不知道了。

    謹言慎行,你是很有前途的女演員。一定要謹言慎行!

    付曉青

    某年某月某日

    寫於A大學湖畔

    第48章 亞當之死(三)

    裴深:

    失眠的第十天了。我沒有戲可以拍。

    劇組解散了,導演和編劇去了澳大利亞。我的簽證遲遲辦不下來。

    最近辦護照要回答許多問題,說自己去留學,要出示學業證明。我沒有,他們不讓我走,要我解釋,到底為什麼想出國。

    我說我不是你們說的那個意思,只是人家導演帶著錢跑了,我在新疆曬了兩個月的大太陽,得把錢拿回來啊!

    和我一組的人,很多都失業了。正劇輪不到我們,只能接小話劇、小品……本子不好,說話都沒有邏輯。我又不能反駁,編劇就坐在旁邊,他會批評我。

    你知道的,我臉皮薄,人家一訓我,我就要哭。我哭了好久好久,結果越來越多的人找我談話,還有人偷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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