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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22:29:57 作者: 時常
「你……要輕生?」
「是的。」
溫妮沉沉點頭。一縷頭髮從前額散落下來,顯得她更加蒼老憔悴。
「我在荊棘莊園,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是在夢裡度過的。」
溫妮把手疊在裙子上,目光渙散,像是在走神:
「那天之後,他又給我注射了病毒。然後,醒過來,吃個飯,洗漱……然後又是注射。差不多,一共有三年吧。」
她的眼睛裡淚光閃閃:「你能想像嗎?我在夢裡,活了三年。」
窗外已經黑透。昏黃燈光下,溫妮頭上綁著繃帶,躺在臥室里。
燈光黯淡,她比燈光更黯淡。眼眶深陷,整個人骨瘦如柴,完全是一幅病鬼的模樣。被子底下看不見起伏,仿佛一張廢紙。
利文斯手忙腳亂地給她配藥劑,遞到嘴邊吹,吹了又扶她起來喝。溫妮熟練地把頭一偏,藥水就撒在了被子上。
她從上個月開始絕食。
清醒的時候水米不進,一天天地消瘦。利文斯沒辦法,只能續命般地注射病毒,讓她沉睡不醒。
夢裡,她望著高大穿衣鏡里,自己那美麗姣好的面容,忽然有一陣心酸。
抬手摸自己的臉,她想,原來他喜歡這樣的我。
可是現實里我已經那個樣子了……如釋重負地呼出口氣,溫妮想,他應該快要厭煩了吧。
夢裡,利文斯變著花樣地給她創造樂園。
巨大的熱氣球載著他們飛過玫瑰花海,每一片雲彩都觸手可及,扯過來放嘴裡就是棉花糖味道。
溫妮想過自殺。從熱氣球上一躍而下,摔落的一瞬間,地面就變成了柔軟有彈性的軟糖。巨大的軟糖把她密不透風地保護起來,溫妮歇斯底里地掙扎吼叫,喊得撕心裂肺,可嗓子不啞,哪裡都不疼。
她也想過自殘。夢裡她拿起水果刀割腕,刀刃觸碰皮膚的一剎那便化成絢爛絲帶,成為一件裝飾品纏在她手臂上;她撞過牆,牆壁變成奶白色布丁,一頭扎進去,滿嘴都是甜的。
走投無路,她自己摳自己的眼睛,甚至準備咬斷舌頭。這也不行,夢裡她的自虐行為無法實施。
利文斯總是會出現在她身後,那一雙眼睛像鉤子似的,一下看穿她的企圖。然後他十分有力地環抱住她,與她接吻或跳舞。
他們的舞蹈自成一派,完全是利文斯的創造。溫妮昏天黑地地活著,迎著對方滔滔的濃情蜜意,她只感到了窒息。
這一天,在短暫的清醒時分,溫妮看著利文斯哼小曲走來走去。
也許窗戶沒關,陌生的冷空氣帶給她現實的氣息,也同時令她精神抖擻。
溫妮騰地一下跳起來,奮力撞向最近的衣櫃。隨著眼前一黑,她聽見了利文斯的驚呼。
感受到自己被抱起來的時候,一陣鈍痛自前額襲來。疼痛緩慢攀爬,取代了眩暈與麻木,這是真實的痛楚。
她有氣無力地想:為什麼,我還沒有死。
利文斯急壞了。
溫妮如論如何就是不吃藥。額頭燙得嚇人,他又不敢讓醫生過來。
目光左右瀏覽,他靈機一動,一仰頭把藥水灌進自己的嘴裡,直接吻住了溫妮的嘴唇。
被撬開牙齒的時候,溫妮一點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只能努力咬緊牙關,小幅度地扭頭,然而利文斯一雙大手死死地掐著她的頭髮和腰,她又能躲到哪裡去呢?
藥水順著嘴角流到脖頸,溫妮忍無可忍地閉上了眼睛。
她小聲地吭吭咳嗽,利文斯的聲音盤桓在頭頂:
「再不喝,我就一直這樣餵你。」
溫妮一翻白眼扭頭向里,決定保持沉默。
過了一會兒,她偷偷睜開眼睛,看利文斯為了自己忙得團團轉。
一年了。憑心而論,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應該是幸福的。
她活在快樂里。沒什麼不是新鮮有趣的,利文斯對她那麼好,好得讓她難受。溫妮不想對他心軟。她不想愛上他,真的不想。
又灌了一些古怪的藥,利文斯關掉了燈。
溫妮躺在床上,感覺身邊一熱。利文斯伸出一條胳膊,熟練地讓她枕上去。
溫妮往裡挪,可是他另一隻手也伸過來,隔著被子抱住了她。
溫妮還在堅持,心是硬的,身體卻不由自主。利文斯已經長成了大人,他稍稍用力,就把她攬入了自己的懷抱。
利文斯低頭嗅她的頭髮,在她頭頂輕輕一吻:
「睡吧,今晚好好地睡一覺,明天就恢復健康了。」
緊貼在他的胸前,無比真實地嗅到了衣服上玫瑰花的味道,溫妮忽然很想大哭一場。
溫妮早就已經不記得她最初的願望了。
年少的時候希望出人頭地,想擁有安逸的生活。當自己幾乎擁有了這一切的時候,她很清楚,她失去了更多。
不只是清醒。那些耐心、冷靜與理智,在這樣漫長的折磨里,全都無可挽回了。
她以為自己可以麻木,可以虛偽地愛上利文斯。
朝夕相處如此之久,說沒有半點的愛,那是假的。可惜柔情似水,終究被恐懼與反感的泥沙截斷,只能堵在心裡一點點長出綠色的浮藻。
躺在床上,溫妮望著利文斯。
他對自己沒什麼不好,為什麼不能一生一世?
她無數次催眠自己,想說服自己溫順地活下去。然而完美的不過是蘋果光潔的表皮。回憶嘲弄她,假裝不經意地將之切開一個小口。她一刀一刀地探下去,才發現原來已經直爛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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