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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22:29:57 作者: 時常
傑拉德感到一點意外:「啊,你也要找美杜莎?」
珠兒輕輕搖頭:「我只是要去撿些石頭。」
傑拉德無心交談。路邊有老鷹俯衝下來,闊耳狐如亡命徒一般瘋狂跑動。他升起車窗,風卷著沙礫噼啪作響。
珠兒竟然睡著了,手裡還抓著一個果子。
車開出幾公里後,眼前道路出現障礙。傑拉德緩緩剎車,掏出彎刀跳了下來。
一輛新吉普車邊,橫著兩具屍首。其中一個從前胸到腰被劃了兩大道,開膛破肚地一動不動;另一個脖子汩汩冒血。
這個殘存一口氣的人癱坐在地上,他拼命地抓住了傑拉德的腳腕:「救……救我……」
「你的刀很鋒利?」傑拉德指向死人的胸口。
「哈羅德的文學批判。」他喘著笑,「還算可以吧。」
傑拉德撿起這把刀端詳,此時,這個人眼睛一亮,看到了一個亂蓬蓬的腦袋在後面探出。
「女人?」他哈哈兩聲,而後咳嗽,「你,你還這麼年輕,你會成為一個優秀的流民。別去做那種無聊的先知。」
傑拉德感到莫名其妙:「誰告訴你我要當先知?」
那人搖搖頭:「離開那個女人。女人麻煩極了。她會折磨你的心智和肉體,利用你的力氣去建造家庭,她們是女巫,只想控制你!……相信我,朋友,流民一旦有了女人,他就會想要停下來。看看我……為了一個女人……這並不是很好的結局。」
傑拉德把刀扔在地上:「我不會停下。愚蠢的男人被女人利用,而我利用女人。」
那人驚訝而疑惑地望著他。
「我會享受她的討好。」傑拉德嘲諷地抽出自己的彎刀,「——嘗嘗批評家雷·韋勒克的滋味,你的語言有點花哨。」
傑拉德揮手砍斷了他的胳膊。
從這個人的身上摸出車鑰匙,他把東西換到了新車上。
珠兒早就醒了,她捂著鼻子慌慌張張:「怎麼有血味?」
傑拉德拉她坐好:「搶了個車而已。不是我動手的,他們本來就快死了。一個人只能有一個命運。」
「教父。」
傑拉德愣了一下:「什麼?」
珠兒笑了:「是《教父》的台詞。」
她伸手向前,仿佛小章魚探出觸爪,緩慢而輕柔地,摸到了傑拉德擱在操縱杆邊上的手。
傑拉德本能地縮回去,然而珠兒另一隻手也追上來。她兩隻手摩挲著傑拉德的手掌:「你手上有凍傷的口子?」
珠兒從褲兜里摸出一本詩集,上面滿是盲文。她撕下一頁貼在傑拉德的手背上:
「獨自在這死者的時辰的孤寂里,充滿火的生命,那毀滅了的白晝的純正後裔。——希望能讓你溫暖一些。」
詩是這個世界裡療傷的藥。傑拉德單手扶著方向盤,感覺到了熱度自手蔓延。
他微微地笑了:「聶魯達,對嗎?」
「對。」珠兒快樂地盪起腿,「你怎麼知道?你以前是做什麼的?」
提起過往,傑拉德有些低沉,他手指敲著方向盤:「我是守墓人。不過準確來說,墓地里沒有人,只有書。」
「書的墓地?」
「是的。那都是沒人看的書,他們擺在架子上,我管理他們。我知道每個死者的位置以及生平,時刻準備帶著傾慕者上前獻花。可是他們早就死了,沒有人會來。」
傑拉德說:「我偶爾會與亡靈閒聊,其實他們都很有趣,當然,也很寂寞。他們都有許多故事,全都講給我聽。」
珠兒點頭,露出興奮的表情:「我最喜歡聽故事了!給我講一個好不好?」
夜晚悄然降臨,月亮如剪紙一般懸掛。
這個世界的夜晚是蔚藍色,失眠的人會看到無數煙霧般的魚栩栩地游弋在空中。它們是夢,是沙漠裡最珍貴的東西。
群魚交織,在深藍的夜色里飄遊舒展,散發著稚嫩的清香。有人從窗口伸出捕夢網,想撈一條來占有。
可是魚觸網的瞬間便枯萎了,像睡蓮死在沙子裡。於是世上又多了一個失眠的人。
傑拉德坐在車裡,看萬千星斗下白魚緩緩去來。
今天跟珠兒說了許多話,印象里他自己並不是個健談的人。講勇士殺死惡龍,少年打敗海盜,騎士救出公主,還有流浪的吉普賽人智辨真假黃金……
他伸開手指感受不存在的柔軟的風,最後,給珠兒講述起自己的故事:
「我的哥哥是一個士兵,為國王效力,有一天他說要去與敵國最精銳的部隊作戰。這是軍人的榮耀。臨走的時候他驕傲極了,我也為他感到高興。」
「那場戰役曠日持久,我聽新聞說,他們投放了幾十萬顆閃光彈和燃燒彈,幾乎全軍覆沒。戰爭使我哥哥失去了一條腿,把他燒得面目全非。敵國的軍隊也死傷無數。」
「我去醫院看他,哥哥沒有任何憤怒或者痛苦,只是萬念俱灰的樣子。他說,傑拉德,我們被國王騙了,我們不是去保衛國土、解放人民,更不是為了炫耀實力。我們是為了爭奪美杜莎。」
「美杜莎?」珠兒倒吸一口涼氣,「那不是神話里的妖怪?」
「是的,不過……她是的確存在的。」
傑拉德低下頭:「我哥哥見到了美杜莎。和神話里說的不一樣,美杜莎是一個無比美麗的女人——她受了詛咒,也依然是美的。哥哥偷襲進入宮殿的時候,她坐在高高的寶座里,緊閉雙眼,痛苦萬分地聽著我們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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