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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22:29:57 作者: 時常
他們或者少了胳膊,或者沒了眼睛,或者半臉潰爛,流膿淌水。活著的人眼睜睜看著自己遭罪,死了的人又不得安息。他們排山倒海的喝彩振奮了小鄧子,他勇敢地鑽來鑽去。
李闖的魁梧身材在逼仄空間施展不開,而獄卒越來越多,很快地水泄不通。
李闖左衝右突,腹背受敵,此刻生死攸關,可是雙拳難敵四手,急得簡直要原地炸開。
忽然間,過道里傳來一陣喧譁。
有個熟悉的聲音大叫一聲,仿佛雞被踩了脖子:
「王爺發工資啦!」
李闖只感到眼前一陣狂風掠過。這幫膀大腰圓的漢子跟蚊子見血一樣迅速扭頭,手忙腳亂往回跑。
有一個舉刀的守衛,拔劍四顧心茫然,覺得也許還是先扎一刀再領工資吧。就在這時,小鄧子身如鬼魅地鑽過來,一頭撲上去,抱住了他的腰,對準了那人的脖子吭哧就是一口。
守衛瘋了似的長叫。李闖拎起小鄧子的後脖領,迅速地跳離包圍圈。
他們跟在人海之後,在滿牢的喝彩中逃出生天。
李闖和小鄧子跑出來,門邊栓了幾匹馬。
小鄧子不會騎,只好抱住了李闖的胳膊。
馬匹或高或矮,優勢不同。李闖掃了一眼:「這麼多,選哪個?」小鄧子伸手一指:「這個!白的好看。」
兩人翻身上馬,一路疾馳。
白馬踢踏,青草深深。小鄧子坐在李闖的懷裡,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要被顛出來,地牢在護城河外,離行宮又實在太遠。他迎風張嘴,努力地回頭:「李大哥,你慢點……慢點……」
忽然之間,他聽到了一個人哽咽的聲音。
詫異地回頭,有眼淚落在了他的肩上。
「李大哥?」
小鄧子慌張地轉過臉,李闖已經淚流滿面。
奮力疾馳後,他終於鬆開韁繩。情緒迎風漫灌,整個人都在顫抖。
小鄧子伸手給他擦眼淚。可是眼淚有那麼多,怎麼抹都抹不掉,怎麼擦都擦不干。
「李大哥,到底怎麼回事啊?」
9.
十年前,周惠才被選入御膳房。
他從學徒做起,整天偷王公貴族吃剩下的糕點給李闖送過去。他們約好了每晚在東城牆垛子底下見面。
如是許多年。
那天,周惠才很興奮,他告訴李闖,御膳房的師父準備教給他一道皇帝每周必吃的菜:玲瓏心炙。
據說這道菜及其名貴。取材必須是從大興安嶺抓來的黑熊,挖了熊心在兩天之內快馬送到廚房,趁著新鮮切成細絲,小火慢烤,再用上香料烹調才能做出來。
據說皇帝就是因為吃這個才永葆青春的。
周惠才高興極了,會做這道菜,他就可以漲工資了。
一提到錢,周惠才就激動極了,簡直可以原地跳起來。
半個月後,李闖被調到外城防去守夜班。兩人被迫分別。
一連數月外城無事。直到八月十六,皓月當空。
李闖很想見周惠才一面。實際上之前也有守城侍衛開小差的案例,李闖便選了條偏僻小道,趁著月色潛入。
這條路少人行走,一路野草齊膝,枝枝杈杈。然而就在道路盡頭,李闖看見了一夥兒黑衣人。
他們訓練有素地殺死了一個捆著手腳的奴婢。雪亮的刀子捅進去,挖出一截東西,轉身放在了盒子裡。
李闖驚呆了——皇城根底下殺人?
他捂著嘴一路跟上。潛行半晌,心都要從腔子裡跳出來。直到他看見黑衣人把盒子交給了誰,整個人腦子裡便是嗡地一聲。
——周惠才。
周惠才面無表情站在門口,接過盒子打開看看。從袖子裡掏出一錠銀子,轉身進屋了。
元宵節,李闖考核通過,成為御前侍衛。
周惠才成為了御膳房的二師傅。兩人見面時,他依然眉眼彎彎,只是很憔悴。周惠才依然遞過糕點,然而李闖一動不動。
李闖問:「玲瓏心炙是用人心做的。是不是?」
李闖雙眼通紅:「你一直都知道,對不對?」
周惠才苦笑著點頭。
李闖仰天長嘆:「我早就該知道……每周一個熊心,哪裡有那麼多的熊!」
接著,他一聲冷笑:「我一個侍衛才殺過幾個人?你沾的血比我還多,難道你不會做噩夢嗎?你不嫌噁心嗎?」
周惠才看著他的眼睛:「我如何不噁心。我已經備好了砒霜,是早就不想活的……」
「那你不會辭職嗎?」李闖對他大喊大叫,「還不是惦記那點兒工資?瞧你,有點兒錢,尾巴都搖到天上去!」
兩個人都沉默了。
這一次沉默延續數月,李闖都沒有再來找他。
上班下班,一來一回,只當沒看見,只當不認識。
其間有一次宮內大宴,他們不得已同桌。人很多,他們對坐著,只是埋頭吃飯。
食物本身是一團和氣的,沉默也找到恰當的理由。大家只是在不停地張嘴伸筷子,互相倒酒,再把自己的那份一飲而盡。
後來,周惠才升為御膳房一把手,他主動地找到了李闖。
他帶著一點委屈,因為每天要做的事情變多,自己實在很累。累得他想要得到一點安慰。
李闖岔開話題:「大師傅去世了,你就升一截。你也是挺有福氣。就得是有人死了,你才能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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