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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22:29:57 作者: 時常
是為了給我們過去的二十年畫上句號,也是為了給孩子的未來做好開端。
「六年前,我從河北搬來。我不喜歡虛名,但是這裡的人太熱情,要讓我進美協。那年市里辦了一個青少年美術比賽,我那天是替朋友去當評委。中途去洗手間的時候,我看見了你,李松年。」
「你站在門外打電話。二十年了,你老了,胖了。變成了一個生意人。我站在你背後,真他媽想衝上去給你一拳。——然後我看見你兒子,安宇,跑了過來。」
「這孩子手裡拿了個扇面,舉著要讓你看。你只是打電話,理都不理。那孩子回頭看了我一眼。就這一眼,我記住了。」
一個乾淨澄澈的眼神,像那年街邊牽起他的小男孩。
「你也是自己一個人嗎?」
像那個杏樹下,跪拜師父的小少年。
「以後你就是我師弟啦!」
回憶像一匹瘦馬,跑過古道西風,跑過八千里路雲和月。記憶紛至沓來,二十年的光陰交疊,杏花樹、白玉瓷、青石板、丹砂料、鳳凰窯、紅燈籠……湧上心頭,氣血翻湧。紀鶴年身形踉蹌,險些摔倒。
他發誓再看見李松年就送他進監獄,可這一次他沒有喜悅,反而生出恐懼來。
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不管李松年有多可惡,這個孩子都是無辜的。
「安宇真的很厲害,一等獎。」師父輕輕地說,「我執著地留他做徒弟。——因為我不相信你會教好他,我想來潛移默化地影響孩子的價值觀。」
「我只是教他繪畫,別的一概不說。教他筆墨知識,給他講文人墨客的故事。在孩子價值觀養成的時候,我像做陶一樣小心翼翼地捧著,怕歪了,怕碎了。」
直到你回來了。
師父喝了一口水,眼神又凌厲起來:「你讓他來求畫,你要行賄。李松年,你真行啊!你差點毀了這孩子!總是說因為自己沒錢被人看不起,我告訴你,相比窮人,沒有骨氣和原則,才真正讓人看不起!」
師父指著父親怒斥。父親低著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這一頓飯擺了太久,從中午到傍晚,天都黑了。屋裡暗了下來,可是沒有人開燈。好像大家都忘了這碼事。
「我真想把仙鶴圖給你,直接送你進去蹲個三年五載。」師父咬著牙,「可是安宇怎麼辦?你想過他沒有?他為了你來求我,你差點把這孩子逼瘋。你還跟他說,你是為了孩子才出去掙錢,你別他媽騙人了!」
其實我知道我爸爸在騙我。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爸爸是什麼樣子,我的理性足夠判斷。
但是父親——本來就是一個親情稱謂,在親情這裡,理智總是要讓路的。
「所以,為了讓安宇回去交差,我當著他的面畫。後來給了他一幅空捲軸。」師父眯起眼睛,抱著胳膊,「我特意用了當年的紀鶴年印,心裡還對你抱著僥倖。要是提前打開,就會看見白卷和印章,你自然會明白我的意思。或者,來找我。我們二十年的恩怨,就可以在我的書房裡算清了。」
「但是你沒有。」師父說。
「你今天請我吃飯,也是想問我這個捲軸吧。好了,我都告訴你了。」
靜悄悄的。只聽見窗外有人說說笑笑的聲音。師父站起來,朝我鞠了一躬。
「孩子,今天攪擾你興致,師父要對你說抱歉。你是個聰明孩子,孰是孰非,你心裡明白。我和你父親二十多年的事情,與你無關,他做人不算正派,可當父親也還是愛你的。師父這麼多年一直是怎麼教育你的,怎麼做給你看的,你心裡清楚。」
「你快上大學了。社會烏煙瘴氣,師父不能再用空捲軸保護你了。亂花漸欲迷人眼,安宇,你是個好孩子,今天師父在這裡給你上一課,希望你一輩子不忘。」
師父在陰暗裡站著,背著光。外面有人點燈,他正好擋住光源,身上勾了一圈金邊。
淚眼朦朧中,仿佛六年前的那一天,我怯怯地站在頒獎典禮的台子上,他笑著朝我招手:
「從今以後,我就是你師父。「
啪的一聲,燈打開了。我靠在牆邊,一屋子光亮。
7.
再過兩天就要上大學了,爸爸要去送我。
他公司的資質終於批了下來。按他的說法,心中積壓的事情終於全都見了天光,知道了很多舊事,他決定要重新做人了。
「送完你我就去給陳老爺子上墳。」爸爸拍拍我的肩膀,「告訴他,我家這大小伙子考上一等一的藝術學校啦!」
我抱住他:「你別太累,我拿獎學金,錢都夠用。」
「哎哎哎,就咱家安宇這個條件,不得一堆小姑娘圍著啊,處了對象就該費錢了。」媽媽打趣地上了車。
在路上,我手機震動。
打開一看,師父給我發了段語音。新省長上任了,據說是一位從基層摸爬滾打的正派人物。省美協要給送一幅字慶賀上任,任務落在了師父頭上。
「我頭都大了,我一個畫畫的寫什麼字?難為我……」師父發語音抱怨。
爸爸開著車,聽見了,他哈哈笑:「你師父就是躲不開省長這道坎。」
又震動一下,是一張圖片。
我剛要點,過隧道加載不出了,轉了好一會兒才打開。
八尺中堂,梨花宣紙,整齊利落的裝裱,還有師父那瘦勁拓落的行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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