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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22:29:57 作者: 時常
    我如墜冰窟,身上一陣一陣寒冷。

    那刀子一樣的目光,他老婆望向我的可憐眼神……一幕一幕又回來了。我想起五年前的我,像多汁水的果子,終於在貪婪和虛榮的作祟下從枝頭墜落。等著我的不是柔軟的籃子,而是冰冷的現實,我終於摔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

    轉身,我急急忙忙地跑進去,高跟鞋踩出一連串脆響。一定要追上那男孩子,趁小武還沒有遇到他。

    別碰那束花。別碰那束花!

    我在心裡大喊起來。

    對小武。也對五年前的我自己。

    (全文完)

    第11章 未知生(一)

    1.

    天色向晚,院子四廊掛著燈籠,正當中一桌席。

    台階底下幾盆紅梅,開得七零八落,大門兩邊貼著黃紙硃砂的鐘馗像,南窗戶耷拉著艾蒿,頂頭系了紅香袋,落上一層雪。

    何五笑著倒酒:「端午早過了,怎麼不撤下來?」

    「那叫『請』。」

    陶邑秋的臉喝得發紅:「還不想請它們下來。但自無心於萬物,何妨萬物常圍繞。」

    「真要留在北平?」

    陶邑秋表情有些痛苦:「我……我是猶豫的。」

    「這仗是早晚不等。我聽說,學生那邊早鬧翻了天,說什麼蔣委員長要聯共抗日呢。這下一步就得是聯俄,你瞧瞧,場面越來越大了!」

    「你家老大怎麼樣?」

    「還跟著張學良呢。」何五不屑一顧,「你看報紙沒有,夠有派的。西安那邊談得鬧哄哄,汪精衛都從他媽什麼義大利回來了。——誒楊虎城是哪位,您聽說過嗎?要我說,這年頭啥都不稀罕,真刀真槍打一場,啊?拉出來遛遛。」

    「你怎麼打算?」

    「嗬,你說我家二姑爺多有本事,不知當了什麼官,要接我去南京呢。」何五擺一張笑臉,「要我說,你當初就該留著小蓮子,雖說是閨女,可是……」

    「我看,倒也不一定打。」陶邑秋說,「學生鬧得凶,大兵們可都不是沒腦子的。」

    何五乾笑一聲:「陶先生,要我說,大家都走,您留下也沒有意義啊?」

    「我是讀書人的種子。」陶邑秋把腰杆挺直,「我要是走了,誰來為天下讀書人做表率?」

    他站起來,忽然就沾染了許多豪情,加上冬夜裡空氣凜冽,吸進去渾身通暢。

    陶邑秋繞著桌子念叨:「我為什麼要走?這是我的土地,哪裡還會有比這更可愛的地方。你到底是目光短淺。北平是多少年的皇城,天子腳下會出什麼大事?不過是風水輪流轉,天涯淪落人。你以為南京就會安全嗎?」

    屋子裡傳來自鳴鐘的響聲,一步一步如同心跳。冬意正釅,四處的雪光浮動月色。正要吟詩一首,何五忽然雙手抓著核桃酥往嘴裡送:

    「陶先生真了不起。要是我家地底下也埋著兩瓮金條,我也不走。路上遇著土匪更……」

    「住口!」

    陶邑秋一張胖臉憋紅:「你……你,真是豎子不足與謀!吃飽了就滾!」

    2.

    陶邑秋坐在紫藤椅子上看報紙。

    他上了年紀,一雙烏黑的眼睛於神色漠然的臉上浮出來。這眉目像是不與人爭的,又泛著隱隱憂愁。

    報紙上面說,近日張自忠參加日本陸軍大臣的宴會,席間言語漂亮,提振軍心。又講了些政治上的原則,什麼冀東組織云云。

    陶邑秋不懂政治。報紙翻來翻去,除了新聞,還有一堆廣告。他摩挲一會兒,又站起來,望著空蕩蕩的院子,一陣發呆。

    這院子坐北朝南,方方正正。迴廊地剛撒了水,窗戶大開也不怎麼冷。可是空空的。

    原來正當中栽著棵棗樹,他嫌晦氣給砍了——方框裡一個木,不是「困」嗎?不吉利,不文雅。

    砍了棗樹,底下讓何五給鬆土,撒了許多花種子。

    何五是他雇來的幫工,原來是天橋底下剃頭的,哆哆嗦嗦,不成體統。誰知人家女兒攀個高枝,不知成了國民黨哪位官員的姨太太。

    閨女一有出息,何五立刻氣派起來,這幾年也跟陶邑秋混成了朋友。陶邑秋心裡瞧不上他,可是臉上很尊重。不管內心如何想,總要以禮待人。

    九九消寒圖畫好了最後一筆。他預備過幾天就添個大魚缸。

    王字虎、燕頭紅、算盤點睛……一拃長的尾巴小風箏似的在裡面飄,奼紫嫣紅,才算是夠漂亮,夠熱鬧!

    這幾年,北平的風氣大不如從前。新年也這樣沒滋沒味。

    倘若擱在往日,他將邀二三好友登高臨遠,吟詩作賦。身邊帶幾個穿旗袍的丫鬟,捧著熱酒與滾燙的蒸糕,再來些干燒鴨子、玫瑰鵝掌。紅梅可以做成串子,一塵不染的花骨朵或者連枝剪下來,一動便是渾身的幽香。

    邊玩邊走,若還有心就叫個車去西山,那邊有幾個大妞會唱鼓。鼓不能光用耳朵聽,得看本子。眼睛上下活動,品出人家的關竅來。

    陶邑秋愛玩,會玩。他一向是安逸不喜動,時代的空曠與繁盛,於他而言全是飛鳥掠空,了無痕跡。

    正運籌帷幄,前大門砰砰作響。

    他一探頭:「誰啊?」

    大女兒的聲音傳進來:「爸,我和子平給你拿點兒東西。」

    陶邑秋拉開大門。女兒鳳萍一身粗麻衣服,姑爺劉子平推著個小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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