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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22:29:57 作者: 時常
    「你叫什麼?」

    「朴春麗。」她擠眉弄眼地一笑,「我朝鮮族。」

    「對不起,你跟她確實很像。我弄錯了。」

    「沒關係的!可能你見到我媽,會覺得更像。」朴春麗說,「但是我媽的精神有點問題,她這幾年才好點兒。我小時候,她總打我,還打我爸。我爸偏癱,想跑都跑不了。」

    「那你……家裡很困難嗎?」

    「嗯,可是我又不靠他們。我有一堆男朋友啦!他們超愛給我花錢的。」朴春麗放聲大笑,「這次來雲南就是我對象花的錢,我倆明天要去看瀘沽湖!」

    「祝你們一路順風。」

    宋雲鋒也笑了。

    朴春麗跟魏藍還是不一樣的,至少魏藍不會這麼快樂。

    她從沒有如此開懷地大笑過,他敢肯定,從來沒有。

    他思念魏藍,實際上夾帶著內疚。

    如果他直接把魏藍帶走,她就不會下落不明。他打開一扇窗,又不知道該怎麼帶她去新世界。

    這與煙花相類似,璀璨、浮誇、虛假。不是每一天都有煙花,他們終將面對毀滅後的重建,以及苦不堪言的新生活。

    宋雲鋒站在大路邊冰涼的燈光里,看著橫平豎直的路標。他老了,瘦了,像被雨水浸泡後的一截木頭。不會灰飛煙滅,也不會裂成碎片,他離這些堅硬的形容詞很遙遠。

    二十年來,做生意、破產、母親去世、跟別人搭夥做買賣、結婚、被坑走全部存款、離婚、房子被法拍……最後來到酒吧,跟狐朋狗友唱歌掙錢。這個世界與他想像的不一樣。要怎麼去愛,怎麼去活才是合理的?人應該如何交付希望以待殘酷現實的審判?

    他希望魏藍還活著,並祝願她幸福。

    這種想法會有兩種解釋。

    其一是,人在被長期固定到某處時,會對宿命般的循環感到厭惡,他希望有人從不同的路徑中獲得光彩;

    其二是,出於私心,他的確希望魏藍會快樂。

    9.

    宋雲鋒所不知道的是,二十年前,魏藍的確來到了南京。

    火車站裡人實在太多,魏藍擠在中間迷失方向。她還在四處張望著找電話亭,旁邊忽然湊過來一位拎著地圖的老奶奶。

    對面一個賣糖的小販盯上了這個單薄的鄉巴佬,他想狠狠地宰她一筆。

    可不過是一低頭的功夫,魏藍就消失不見了。

    朴春麗在雲南玩了一大圈,回家的時候如炮彈一般把自己砸進了床。

    他們住在中朝邊界,一處偏僻的村莊。臥室外面,她媽媽在剁餃子餡。

    爸爸朴光龍面朝牆呻吟連連,他屁股底下爛著各種各樣的瘡,渾身一股惡臭。

    他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大概就是有個媳婦——不然誰會照顧他後半輩子呢?

    這個女人被連續揍了半個月,打折三根肋骨才老實。初見時她目光渙散,滿口胡言亂語,朴光龍以此為由,砍價到兩百塊錢,把她帶了回去。

    你叫啥啊?朴光龍問不出來,她坐在地上像一條瘋狗。半夜昏迷的時候嘴裡說出「feng」的音節,他一拍腦門——那就叫馮小妹吧。

    早些年他身體還行,能跑動,後來躺床上動不了,馮小妹差點沒把他掐死。他爆發可怕的嚎叫,鄰居們紛紛過來,拎著菜刀和擀麵杖,徹底制服了這個野狗一樣的女人。

    從那以後馮小妹就沒跑過了,因為她懷孕了。

    朴春麗舒展著胳膊腿,對這個家庭感到厭惡。一個精神病的媽,一個癱瘓的爹,哪有外面好玩?

    年輕人的思想總是純潔無垢的,帶著滾燙的熱度,看什麼都新鮮。一旦回到家庭,就不可避免地感到了落後。

    但她對母親總還是有一絲的柔情。尤其長大以後,母親的精神病很少發作,對自己也還是很好的。

    她磨磨蹭蹭地走到廚房,幫馮小妹包餃子。

    「媽,我去雲南玩兒了。還下雪了呢。那個姓薛的,媽的傻逼,連圍脖都不給我買一條!」

    馮小妹面無表情。她小聲說:「南方也下雪?我以為就東北下呢。」

    「雲南有玉龍雪山啊!媽,你真是啥都不知道。」

    馮小妹表情緩和:「你以後少跟別人出去亂跑,多危險呢。媽多擔心你。」

    「哎呀這都什麼時代了啊,淨操沒用的心。再說有不是我一個人玩。」

    「那也得自己加小心。」

    窗外,有人在吆喝收破爛,馮小妹伸手往後一指:

    「你進裡屋,看看有沒有啥需要賣的。你不在家我也收拾不動。」

    朴春麗如蒙大赦地扔了餃子,進到屋裡翻東西。床底下一摞廢紙殼,還有他爸大大小小的空藥瓶子。

    她找來找去,最後在衣櫃後面,一個結滿蛛網的角落裡,發現了一個全是灰的水晶球。

    用手一抹,能看見裡面有個藍色的小房子,地上是白色的雪。

    「快點兒啊,人家再來收就得半年以後了!」馮小妹大聲喊。

    朴春麗端詳一會兒,把水晶球扔進箱子,沉甸甸地扛起來。

    像她母親那樣,她高聲地回應過去:「哎!來了!」

    (全文完)

    第10章 別碰那束花

    1.

    我開著水龍頭,發泄一樣搓洗著針織衫上的酒漬。那暗紅色的液體張牙舞爪地浸染在白色毛線紋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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