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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22:29:57 作者: 時常
緊接著,後面的爆竹也鬧了起來,如雷如鼓如馬車碌碌。宋雲鋒回頭看魏藍,她正一眨不眨地抬頭望向天空。
魏藍表情虔誠。千絲萬縷的金銀火光映襯在她臉上。像是沉入海底,鱗光閃爍的魚影在頭頂掠過,散碎鍍金,明亮非常。
簡易的煙花表演結束,宋雲鋒很得意地坐在車邊,伸手抓一把瓜子:「咋樣?厲不厲害?」
他說:「我跟我媽去過一趟南京,夫子廟前頭有人整過,我偷摸學的。」
回頭看著魏藍,宋雲鋒遞過去一個大棗:「大過年的,別哭了吧?」
魏藍用鼻子一哼。她掀開車上的苫布,從箱裡翻出一個二踢腳。
「我也給你表演一個。」
魏藍手拿著二踢腳跳下車,另一隻手摁開打火機。眼瞅著捻子燒完,魏藍還不鬆手。
宋雲鋒跳起來撲上去的同時,那爆竹在她手裡轟地一聲。下一秒魏藍揚手把爆竹扔出去,掉入雪地的瞬間它爆發了地雷般的威力,乓啷炸開個黑窩。
「二踢腳,它響兩聲。」魏藍扭身坐回三輪車,「瞅給你嚇的。」
宋雲鋒掩飾著無知:「啊我那不是擔心嗎……」
他抬起頭,四外風聲悄然,雪地清涼。此時夜色里煙火瀰漫,寒意里身體舒活,有想要聊天的願望。
宋雲鋒問:「你跟你爸咋回事啊?」
魏藍睜著大眼睛,表情古怪地看著他:「你,你還沒明白嗎?」
「啥啊?」
「是我拿二踢腳炸的他啊。」
第7章 魏藍(三)
5.
宋雲鋒回到家,他爸吭吭咳嗽,勸他找個廠子上班。
哪怕擰螺絲也行,他爸可以送給廠長一箱帶魚。
宋雲鋒坐門口喝粥,他左眼眶發青。父親的拳頭揮過來,宋雲鋒躲都沒躲。
他在心裡說,打唄,打一回少一回。過兩年我上南方找我媽去,你自己湊合過吧。
他心想,一箱帶魚就把我賣了,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兒。
宋雲鋒以前覺得,父母都是像他家這樣。當爹的一身是病,最大的運動量是躺床上嘆氣;當媽的忙著戰天鬥地,輾轉溫州廣州做買賣。
他媽媽每年一個樣,永遠最時髦。小時候想她了,他就看掛曆上的摩登女郎。有時出神,沒注意父親駐足身後許久。見兒子小小年紀就熱衷大白胳膊,當爹的又是仰天長嘆。
可是跟魏藍的家庭比,這簡直太其樂融融了。
那天晚上,魏藍告訴他,自己想把父親炸死。
宋雲鋒低頭一瞥,在她的臉上看到一種興奮,以及興奮之後的一團殺氣。
這種殺氣如同她的青春一樣繁榮,又如同煙花一樣耀眼。相比之下,他堪稱乖巧。
宋雲鋒訕笑著緩解尷尬:「魏叔叔挺好個人,他就是對你嚴厲點兒唄……」
魏藍回頭直勾勾地看著他:「是他讓我去跟有錢人處對象的,你知道嗎?」
她講述自己多年戀愛的經過。許多男生五迷三道地喜歡她。沒辦法,她太好看了。她不像是這個縣城該有的人。
小年輕們有眼看,沒臉追。直到當地財政局某官員的公子勇敢地站出來,才嘗到了第一口新鮮。
魏藍的冷漠泯滅了他的希望,而她的美麗又壯了他的膽子。這位少爺懷揣「光腳不怕穿鞋」的信念,帶著打土豪分田地的豪情,開始瘋狂地追求魏藍。
後來他發現,接近這她比想像的容易。因為人跡罕至,她其實很寂寞。
「他得給我花了好幾百,我爸拿這個錢蓋個撞球廳。」魏藍托著下巴,「後來他媽來了,給我一嘴巴子,讓我退學。我跟校長說,你兒子情書還在我這兒,你只要能讓我畢業,我就不招惹他。」
「哪有這麼當爹的?」宋雲鋒很生氣,「他有手有腳的咋不自己去掙啊。你喜歡念書就去唄,別老往撞球廳跑。」
「我也不喜歡念書。」魏藍搖頭,睫毛垂下來像蝴蝶翅膀,「只是想離開家。等我畢業了就去廠子上班,白天值班晚上上夜校,我再也不回家了。」
魏藍輕輕一笑:「要不是我在撞球廳,你會來花錢嗎?」
宋雲鋒沒想到她竟把前途安排得如此順理成章。他思考了一會兒說:「你媽媽呢?」
「我媽不是這兒的人,好像是拐賣來的。」魏藍看著他,「我媽是四川人。我以前也不知道,鄰居告訴我的。我八歲的時候她走了,再也沒見著。」
宋雲鋒其實很不明白魏藍父親的觀點。
就算他想拿女兒當聚寶盆,把魏藍搭在這麼個地方也純屬浪費。她完全可以去自己媽媽闖過的世界,看到更有錢的人,看到更廣闊的天地。——這不是更划算嗎?
但是,這又是不可能的。
他與她都是新鮮的,年輕的。而父輩的思想已經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屍骨一般的灰白。
一個人在狹窄世界裡呆久了,就像掉入了黑洞,無論萬事萬物如何革新發展,都只會被黑洞消化殆盡。
人們若安於現狀,會在寧靜中生出無涯際的自高自大。類似一個將要永生的人,自詡是唯一的神。
6.
夏天來時,垂柳綠得如煙似霧。魏藍快十七歲了。
宋雲鋒在暑期去南京玩,母親的朋友送給他一顆水晶球。
水晶球裡面有一個小城堡,藍房蓋白牆壁。顛倒著搖一搖,會有白色的雪花慢慢地灑下來。他把這個送給了魏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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