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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4:06:13 作者: 里傘
    他在我家的酒廠找了一份工作,做泥煤工人,每天拿個大鏟子在沼澤地里鏟煤。這個工作又苦又累,本地人是不太樂意做的,但Yik十分敬業,或者說,他是樂在其中。

    Yik雖然是個beta,卻得了一種病,起初我不太清楚,只大概知道他會對alpha信息素有反應。Yik在鎮上的診所配藥,診所的大夫阿瑟是我母親好友的鄰居,雷丁很小,大家都認識。

    我問阿瑟,Yik得的是什麼病,白鬍子老頭說我和病患之間有保密協議怎麼能告訴你呢。

    我大驚,以為Yik得了什麼絕症,眼淚汪汪地說那怎麼辦。阿瑟被我嚇住了。不會死的啊!他說,但Yik需要一個alpha,我只能說到這裡了。

    我跑去問Yik,淌著眼淚鼻涕說你需要alpha是什麼意思?Yik拗不過我,說好吧好吧,我告訴你,但你不准再說給別人聽。

    我點頭。於是我知道了Yik的秘密。

    知道之後我難過了一整天。我覺得Yik好可憐,為什麼作為beta要遇到這樣的事情呢?是不是有什麼辦法能讓他感到好受些?想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我去找Yik,站在他面前大聲說,Yik,我是alpha,用我的信息素吧,我可以做你的補充劑!

    Yik看看十八歲的我,發出大笑,笑完他向我擺手,說不用啦。

    我挺委屈的,問他為什麼不要。要是Yik願意,我隨時都準備好幫他,畢竟……我是真的很喜歡他。

    他見我失望,摸摸我的頭,說別難過Freddie,你的無花果味都變苦了。

    我以為他是嫌我太小,不能像個真正的alpha那樣承擔責任,於是暗暗發誓一定要快點長大。我想讓Yik更多一些喜歡我的信息素,既然他不喜歡苦味,那我就時刻保持樂觀,讓自己更甜一點。

    Yik是個很堅定的人。他這個毛病時好時壞,可再不舒服,他都不會為了方便去找其他alpha。實在難受了,他就會去泥煤區坐著,坐很久很久。有一次我去找他,甚至看到他躺在地上,四肢攤開,被大地母親擁抱,閉著眼睛大口呼吸。

    他真的喜歡這個味道。Yik自己也說過,他走過世界很多地方,只有雷丁讓他最喜歡。我問為什麼,是因為這裡泥煤足夠多嗎?他想了想,問我,你相不相信命運?

    我對命運一詞的全部理解來自詞典與電影,就回答稱不上相信,只是覺得挺神奇的。Yik說是啊,的確神奇。他拿著鏟子在地上畫個圈,我以為他是在畫蘋果。Yik喜歡吃蘋果,有一次我見他的蘋果掉在地上,他也不嫌棄,撿起來擦了擦就放進嘴裡。我說那已經髒了啊,他卻說不介意,只要回到我手上,它就是一顆完整的蘋果。

    我不明白,看著那個圓圈,問Yik在畫什麼?蘋果?你餓了嗎?

    他對我笑,用鏟子將圓剷平了,岔開話題與我聊今晚吃什麼。我有些懊惱接不上Yik的話——唉,太複雜了,東亞人的哲學,太難懂了。

    ——

    在雷丁,每月第二周的周六夜晚,我們會在鎮中心的酒吧舉辦小酌之夜,說是小酌,其實是各個酒廠的朋友們拿出自己的佳釀,一起品鑑順便狂歡。

    Yik經常去,他愛喝雷丁的單一麥芽威士忌,尤其是泥煤味重的。他酒量好,總能喝很多,鎮上最能喝的都比不過他。我成年後會和他一起參加,但我酒量差多了,每次只敢喝半個品脫。

    我二十歲的成年禮就是在小酌之夜上度過的,那天Yik為了祝福我,送給我一張我的照片。我聽媽媽提起,Yik與她說過以前自己是攝影師。那張照片拍得好極了,我非常喜歡,比隔壁托尼送我的遊戲機還要喜歡。我跑去與Yik道謝,他坐在壁爐旁邊,喝了酒的臉紅通通的,在火光里像擊落我心的火球,或者一道讓我震顫不已的閃電。

    我借著感謝的機會,解開笨重的大衣,豎起領子,靠近呼吸他的呼吸。Yik的嘴唇離我那麼近,害我好想親一下,但我的動作因為猶豫和禮貌變得太慢了,他酒意散去些,仰頭從我的靠近中逃脫,站起身伸個懶腰,說夜了,我先回家了。

    我為此消沉很久,問媽媽是不是自己不夠討人喜歡。媽媽驚訝地看著我,誰會不喜歡我們的Freddie?

    我說是Yik,媽媽,是不是因為Yik是beta,所以他才不喜歡一個alpha。媽媽捏捏我的臉,溫和地說beta是很特殊的。她是omega,與我的alpha父親在很年輕的時候便已成婚。她告訴我,beta脫離於這個社會的很多規則,你很難去捉住一隻隨時會起飛的小鳥。

    我將這個比喻原原本本地告訴了Yik——在一次失敗的告白之後。他點頭,說謝謝你Freddie,你媽媽說得對,我以前因為想不明白這點,為此吃過很多苦頭,但我拒絕你不是因為我是beta而你是alpha,我拒絕是因為我沒法將你當成戀人那樣喜歡,這與我們的第二性別沒有關係。

    他說得很直接,也很坦誠,這在給我造成打擊的同時,稍微減少了一點我的悲傷。於是我想通了,小鳥就是要在天上飛著才夠自由。即便Yik不選擇我也沒關係,我仍舊想與他做朋友,只要他開心我就開心,很簡單的道理。

    Yik來雷丁的第五年,我過了二十二歲生日。母親對我的婚事蠢蠢欲動,總給我介紹鎮上適齡的omega。那些omega我都認識,從小玩到大的朋友,我實在沒那個心思。

    我還在等Yik。

    但我知道Yik不在等我。五年來,我越發察覺到,他的確是在雷丁等待什麼。他不走,他連一步都不邁出雷丁這座島。我有時還會跟著父母出島度個假,去別的地方避開這裡冷得能將人骨頭凍僵的冬天,但Yik永遠都在雷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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