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頁
2023-08-29 04:06:13 作者: 里傘
現在不是了。沒有人再和他搶被子,也沒有人會在深夜一腳踢到他身上,咕噥聲高允哲王八蛋,逗笑夜半失眠的自己。
褚易走了。走得乾乾淨淨,他一封信也沒留下,隻言片語也不給他。大約是怪自己吝嗇,以此作為反擊。是啊,他過往是夠小氣,用在他身上的溫柔和善意都要剋扣,計算是否應該要給。
他怕給多了,他會誤會,或者自己誤會。
但如今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他翻開報紙,梅江日報今天刊登了一篇新文章——這份本地小報早些因獨家發表了檢舉新利和的專稿而名聲大噪。這次發布的是陳知沅的生平記事,撰稿人筆觸平和,冷靜地敘述了這位商界傳奇命運多舛的一生。
文章高允哲早兩天就看過,羅望單獨給他寄出一份手稿,同時送來的還有一本日記與一支錄音筆,並給高允哲留了張字條,寥寥幾句:請你了解,這些都是他的努力,我不過是一個傳話人罷了。
他打開錄音筆,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對方曾很多次地用一樣的聲音叫著自己的名字,有時生氣,有時平靜,也有時壓抑:當他渴求自己卻得不到回應時,他總會壓低聲音一遍遍喊他。
高允哲沒有一次回答過。
有人敲門,小周如往常一樣進來為他送上文件。這是小周最後的一個工作日,但對方還是履行了自己的職責,妥帖地完成所有工作。
高允哲一一簽名。他將持有的所有資產都做了變賣,其中接手珍琅軒的是姚家。姚露依之前與他相談時,問起褚易的情況,他答不出,omega就搖搖頭,說高允哲,你應該去找他。
去哪裡找,一個人若有心藏起,他該怎麼去找。姚露依聽後難得發出嘲笑,說我真沒看錯,你何止不適合做生意,高允哲,你懦弱得令我嘆為觀止。
他沒有與之爭辯。姚露依並未說錯,他從來就對做生意沒有興趣,商場上的那些來往在他看來只有厭倦。他回到三山是獻祭。身世,身份,身體,他的一切都是用來完成父親遺願的道具。他不想了解、也不想感受任何事情。如果命運就是如此,所有他曾經在乎的人最後只會遭遇不幸,那麼就不再去在乎誰。他願意屈服於這份命運。
高允哲按了按眉頭,右眉上的傷疤還在,那是他活過二十歲的證明。他原以為是活不過的,與母親分開後的十年在他記憶中相當模糊,他獨自在海外漂泊,像沒有系上線的風箏那樣搖擺。他嘗試過很多東西,不好的那些,生活愈墮落愈虛幻。
後來他迷戀上極限運動,跳傘攀岩都有嘗試,但其中最喜歡的是摩托車。任帆那時候常念叨他,說每天都害怕接到醫院電話說你出事。他不回答,心想死就死吧,反正也是賤命一條,除了任帆這位朋友可能會傷心兩日,還有誰會記得。摩托車真是好東西,騎上去像能甩掉所有。飆車時他常有意識地貼著山道靠崖的那邊,下面是海,空空蕩蕩,摔下去就沒有以後。
這種緊貼危險的感覺,會讓他腎上腺素加劇。只有看清生與死距離的這一瞬間,才讓他覺得原來自己還活著。
如此透支幸運勢必要被懲罰,任帆口中的車禍在他二十歲那年如期而至。母親過世後,他幾乎一蹶不振,還能撐多久,還要孤獨多久,不知道。他特意挑了一個雨夜上山,想在高速公路上結束生命,以為會就此解脫,結果老天讓他留下來。死裡逃生後他受了重傷,除了失明,腺體也因重創而封閉,無法散發信息素,變成一個徹底的廢人。
他在多家醫院輾轉,最後流落到康沃郡的郊外。恢復行動能力的那天,他決定向這個他受夠也受夠他的世界徹底再見。也是那天,他遇到了改變他命運的墨丘利。他一生的天使。
與小葉認識的每一分鐘都珍貴到無法代替,無數個午夜,他醒來聽著隔壁病床小葉的呼吸聲,都在向天父祈禱讓時間就此停留,哪怕未來一生他都只能在這一刻之間打轉,他也不會後悔。
天父聽不見他的祈求,小葉終究還是走了。復明那天,他在枕頭下找到了小葉生前送他的傻瓜機,從病房的窗戶看出去,視線被白日陽光晃得幾乎渙散,他好不容易才看清幽深谷那棵大櫻桃樹,光禿禿一把樹枝,如嶙峋的骨頭。
從開始到結束,他沒有見過一次花開。
處理完文件,高允哲去花園。他上個月從半嶼搬回方宅,一個人。他站在花園裡,看了很久那棵櫻桃樹。樹是他回三山時種下的,為了紀念小葉,中間因為暴雨倒過一次,還以為種回去就能繼續長,沒想到年初遇到蟲害,裡面被啃爛了,如今已是奄奄一息。
他拿起斧頭,親自將樹砍了,然後讓小周備車去康健中心。
任帆接待了他。高允哲問起高永霖的情況,任帆嘆氣,說不太好。
之前不是換了一種治療方法?
他很排斥,也不配合,我認為他應該是在進行自我懲罰,這個狀態是他來說才是最正確,他希望自己好不了。
任帆抬手指著不遠處坐在輪椅上、由護士推著的某個病人。高允哲走過去,護士見到家屬便走開了,將空間留給兩人。
高允哲站在輪椅前。高永霖目光呆滯,並不在意他的出現。這位曾經眾星拱月、一身珠光寶氣的omega如今裹在單薄的病號服中,直直看著前面花圃的幾朵小花,邊拍手邊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