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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4:06:13 作者: 里傘
    他沉默下來,看向褚易:「那天你向我提的要求,我考慮過了,今天叫你過來,是想聽一聽你的理由。」

    褚易從背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遞給對方:「我這幾天做了些調查,近期財政司與金管局聯手向內部試壓,廉政公署在收到風后加快了對新利和的審查行動,寰宇那邊則針對這些情況有了許多新動作。新利和的董事會主席如今已變成暴風中心,一旦坐上這個位置,將面臨市場和政府的雙重打壓。陳先生,我猜這都是你的安排,對嗎。」

    陳知沅打開文件袋,掃了幾眼後放下:「新利和並不如外界看來那樣堅固,我接手後逐漸發現很多問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高永霈用盡手段,讓它得以殘喘多一陣,但沉疴難改,新利和早已千瘡百孔,即便高允哲想彌補,它也撐不了很久。」

    「所以您在臨近選舉前放棄,是想規避風險,故意將這個位置輸給高允哲,讓他繼續為新利和賣命。而您已經為陳家鋪好了路,新利和如有任何不測,寰宇都會第一時間從中得利。」

    「我聽說你以前是社會版記者,的確有些能耐,」陳知沅輕輕摩挲著日記本,用尺一樣的眼神將褚易一寸寸看過去:「你知不知道你向我的提議中,『讓高允哲落選』的反義就是由我成為主席,來為他擔負責任,攬回那些爛攤子。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幫你?」

    「他是方小姐的孩子。也許您恨高永霈,恨整個高家,但至少他身上有一半您是不會恨的。」

    陳知沅冷哼一聲:「你未免太想當然了。」

    褚易笑:「您也說,年輕人嘛。」

    「你真想救他?」

    「之前是這樣打算,我以為沒有我他會過得更好更安全,高永霖可以使下三濫的手段對付我,當然也可以用更骯髒的方法對付他。我在跑新聞的時候對類似手法有所耳聞,有些家族為了保證血脈的延續,會將優質基因的alpha後代當成狗那樣去配種,以達到擴大生育率的目的。我想對於高永霖來說,他做類似的事情不會有任何道德壓力,畢竟這世界上沒有比他所謂的哥哥更重要的東西,其他人在他眼中不過是一件用來達成高永霈計劃的工具,高允哲是死是活他根本不會關心。」

    「但後來我想通了,其實我只是一個外部的因素,高允哲最該沒有的是他身上壓著的那些東西,是高家給他套上的那枚枷鎖,」他說:「我想要他自由。」

    「自由,」陳知沅嗤之以鼻:「哪有這麼好的事情,你盡可以去問佘公山上的高門大戶,問他們其中的每一個人是否可以擁有自由,答案不會有第二個,就是不可以有。從高允哲回到三山,走進高永霈靈堂接受遺囑的那一刻起,他就註定不能再回頭。孤注一擲者,你能救他多少?」

    褚易收回文件袋,平靜說:「我知道,他這人挺固執的,認定的事情就不會放棄,所以容易陷進去,需要有人推他、拉他一把。我會幫他。陳先生,說起來你也許會覺得好笑。我以前相信命運,後來不信,現在又信回來,看著很傻,但我如今認為人們說的命運,那個將你圍起的環,並不是老天為你選的,而是人自己一步步圈起來的,老天只是最後將它套回到你身上而已。您或許也深有體會,每個人都將自己想要的東西放到天平兩端,到最後即便不想承認,總有一端會明顯沉下去,你因此做出選擇。」

    陳知沅神色複雜,沒有應聲。

    「如果您打定主意不理會我的提議,今天也不會讓我過來了,」褚易看著那本被陳知沅壓在手下的日記:「您也在猶豫。高永霈為你們所有人設下一個不可打破的天平,他讓你們看見沉下的那端不可逆轉,但我想以陳先生的個性,您應該很早就有察覺,您也絕不願意屈服。所以嚴格來說,我也不是在求您,我在賭。我賭您是否選擇反擊,也賭一個後悔的人是否選擇贖罪。」

    陳知沅不再說話,他陷入久久的沉默中。褚易沒有再發表意見,他想那本日記已是最強大的勸服。他調轉視線,看向半嶼的花苑,那裡種了許多式樣的珍奇花卉,在冬天齊齊枯萎,滿園只剩枯枝殘影。可這只是暫時,待來年春天,走過一輪的它們會重新開放。

    「夾竹桃每年開花、凋謝,這個循環不會發生變化,」他靜靜說:「變的只是看它的人,陳先生,您覺得呢?」

    ——

    送走陳知沅,褚易在半嶼的戶外花苑坐了一會。這天陽光很好,抬頭時需要閉上眼睛。最近他睡得很少,白天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來在外奔波。在方宅一年的他是停滯的,沒有工作也沒有社交,一切都圍著一個人轉。走出籠子需要適應,但真的走出來,這個困住他二十多年的三山何嘗不是一個更大的籠子。

    他一直不喜歡三山這座城市,卻也找不到離開的理由——自己又能去哪裡?三山像他心頭放不下的執念,那個唯獨alpha與omega在一起才能構成的無缺憾完美。但如今,他已不再嚮往那些曾經嚮往過、認為重要到無可替代的東西。

    beta是自由的。二十六年,他第一次體會到這句話真正的意義。

    褚易閉著眼。回到公寓他一個人也睡不著,就翻來覆去看自己給高允哲做的那本相簿。他記錄了alpha的很多瞬間,唯獨少了微笑時。仔細想想,高允哲與他一起的時候好像沒有真正笑過。他以前認為他是冷酷,吝嗇於分享一點溫柔,現在卻能明白。高允哲什麼都不會給。他什麼都沒有怎麼給?只要同樣被困在那層命運之中,他就沒有溫柔的能力,沒有對人好的能力,沒有愛的能力。高允哲是裝在高允哲名字里的一具行屍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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