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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4:04:31 作者: 里傘
他蹲在醫院外的角落,打火機半天點不著,煙咬在嘴裡,隨即嘗到濕漉漉的一陣鹹味。
一直一直,它總在家等自己。為什麼多等一會就不行了?再多一個月,多兩天,都好。
他扔掉煙盒,回診室,程諾文在與醫生交談。
送走過幾百位天使的醫生始終未曾習慣這一景象,摘下鏡框,揉一揉眼睛,對丁昭說:「結束它們的痛苦並不是一件壞事,但我們尊重主人的選擇,它們最後一程如何走完,還是需要你來決定。」
小昭。程諾文替他拾起那張淡粉色的紙,捋平後遞給他。
診室里傳來老狗粗重的呼氣聲,護士正柔聲安慰。丁昭透過門上的圓形玻璃往裡看:叮叮車連平躺都吃力,只能靠著護士側身躺在床上。它喘一下,就抽動一次,喉嚨里勉強擠出斷斷續續的聲音。
淡粉色紙上多了兩個字。醫生收走,片刻後提醒丁昭,「到時間了。」
丁昭獨自進到診室。護士抬起叮叮車的兩條後腿纏上管子。醫生小聲囑咐,待會麻醉劑量打足,讓狗狗睡得香一些。
叮叮車從小嗅覺靈敏,在看見之前,總是能先一步聞到丁昭的氣味。它艱難轉頭,看到主人來了,咧開嘴,又開始流口水。
丁昭伸手捧住叮叮車的臉。老狗的口水全部淌到他的手臂和衣服上,他不嫌髒。手掌中的叮叮車變了。它變小了,變成丁昭初三時候的那個體型。鬱鬱寡歡的初中生往前走,聽見聲音回頭,有隻髒兮兮的小狗停下,朝他哈氣。
他扭頭繼續走,再回頭,小狗仍舊蹲在那裡。
你幹嘛啊?他態度不友善。小狗歪著頭,忽然跑向他,跑兩步還會跌倒。流浪狗風餐露宿,毛髮打結,嘴巴都是黑漆漆一片,但它抬頭時,兩隻眼睛亮如啟明星,會說話一般。
他把狗抱回家,媽媽說昭昭,我們家從沒養過狗,怎麼辦呀,以後誰來養?丁昭往金毛身上潑水,小狗抖抖身體,狂甩他一臉,他也不惱,笑嘻嘻說,我來!
「我們準備好了,隨時可以開始。」醫生提示。
一、二、三,叮叮車,沖啊!
很多個放學後,他們出門撒野,沿著草地飛奔,一路跑到河堤。人累狗喘,丁昭摟住金毛,放出豪言壯語:以後我賺錢了,一定給你買個大房子,再用黃金給你雕個窩。
狗伸著舌頭,似懂非懂。
丁昭點頭。對不起,寶寶,還是沒能給你買成大房子,也沒能給你雕個多金貴的窩。你卻總是那麼乖,那麼聽話。我一年回家幾天,一隻手都數得過來,你從不生氣,總是開心來接我,走時又傷心送我,在車後面追我,直到跑不動為止。
不用追了,再也不用追了。去到另一個地方,記得要把力氣全部用在讓自己高興的事情上。多考慮自己,多愛自己。那邊肯定有很多好吃的東西,很大的草坪,還有很多很多和你一樣可愛的小孩。你們可以一塊玩,做好朋友,永遠無憂無慮。
他握住叮叮車的前腿,輕輕地捏一捏。
呼吸消失了,一抹生命被上天收回。他的手中沒有再傳來任何反應。
第108章 好生命(3)
叮叮車最終安眠於郊區的寵物墓園。幸得遛狗群的老客人幫忙,程諾文提前定下一塊墓地。他和丁昭在叮叮車的石碑旁植了一棵香樟。墓園提供祈福牌,丁昭貼上叮叮車的照片,掛到枝頭,風一吹,木牌隨之微微擺動。金毛笑容鮮活,這次將會是永恆留存。
聽聞叮叮車過世,Kate原本想放丁昭幾天假,讓他在家調整心情。丁昭沒要,仍是照常上班。他之後再沒哭過,半滴眼淚不流,整天如同著魔一般沉浸工作。程諾文與他在家話也說不上三句,唯有半夜通過隔板研究呼吸聲,才知道丁昭今晚睡過多少小時。
家中關於叮叮車的所有東西,丁昭不讓他動。狗窩與牽引繩依然放在原位,似乎這些不被收走,就能營造出一種叮叮車還在的錯覺。
程諾文不忍拆穿。有一晚叉燒不肯睡自己的豪華小床,非要趴在叮叮車的窩裡,丁昭見到,第一次很兇地趕走小狗。叉燒從沒見過他這樣,眼睛濕漉漉地跑到程諾文跟前,窩進他懷裡傷心好久。
鬱結無法排解,三個都睡不好,原來失眠真會傳染。公司不少人擔心丁昭的狀態,連郝思加都將程諾文移出黑名單,發信息來讓他用心照顧。
程諾文諮詢過自己的心理醫生,對方說走出悲傷需要經歷幾個階段,從拒絕承認到接受放下,和你學走路一樣,需要慢慢來。你能做的就是支持他,讓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在面臨痛苦。
他很想與丁昭好好談一談叮叮車這件事,試過幾次,丁昭要麼當沒聽見,要麼就沉下臉,不許他再提。如此僵持兩周,家中氛圍降到冰點。叉燒立即察覺到這股不祥的徵兆,那年丁昭離開家前就是這樣,它太熟悉,絕不想再來一次。
小狗焦慮發作,每天摳完沙發摳地板,見丁昭回家也不敢過去親近,遠遠蹲著,期盼他能發現自己,招招手也好。
始終沒有。僵持至第二個周五,程諾文在家左等右等,不見人回來,發去信息石沉大海,問郝思加也沒反應。
過十二點,郝思加的回覆姍姍來遲,無話,只有一個定位。
程諾文一看地址,即刻開車過去。大半夜的酒吧街人潮洶湧,開不進車,程諾文繞著進賢路兜好幾圈才找到停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