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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04:04:31 作者: 里傘
「你不明白,程諾文,你才是什麼不懂。」
他衝程諾文背影喊,「你那麼厲害,什麼都做得很好,工作是,應酬也是,我跟在你後面幫不上忙,像個拖油瓶一樣,每天只能看著和你之間長出一條溝,越長越寬,有這——麼寬。」
丁昭激動,伸手做個很誇張的動作,加強這一蹩腳的形容。
「那種距離放在你眼前,才知道有多遠,不是走兩步就能跨過去的,我來這裡只是覺得……覺得他和你有點像,也許他能告訴我怎麼才能追上你。」
控訴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回頭去看,丁昭蹲在那裡,眼圈通紅。十二月的凌晨,北京飄雪,半夜冷空氣四竄,他的單薄衣服不夠禦寒,又從頭吃了一瓶礦泉水,話一停,連好幾個噴嚏。
原來在急這個。這些天緊緊追著自己的眼神,那種迫不及待想要獲得什麼的焦躁感。
程諾文脫掉大衣,走回去披到丁昭身上。
「你才幾歲,做廣告才幾年,怎麼可能一下子坐到我的位置。」
他蹲下,平視丁昭:「我們這條路有捷徑,除了出賣體力智力,也能出賣其他資本。你的年輕、樣貌,甚至你的無知都是一種資本,但你準備好用這些去交換那些需要你靠不斷努力在很多年後才能得到的東西嗎?」
是熟悉的訓人腔調,但語氣不再無情。丁昭裹緊他的大衣,鼻尖紅通通的,時不時抽一抽。
「你想一步登天,我不攔你,」程諾文指著俱樂部大門,「現在進去,我保證,他們可以給你目前你能想到的一切。你可以立刻擁有更好的工作機會,更豐厚的薪水,更高級的朋友圈,甚至你只要在床上努把力,都不需要工作,肯定比跟著我輕鬆幾百倍,不用加班,也不用被我罵。」
「一切都很公平,看你想好了沒有。」
程諾文說得很直接,也很現實。他指出一條路,問丁昭願不願意走。丁昭稍微清醒一些,感覺到羞愧,垂下耳朵縮成一團,埋進衣領不肯抬頭。
頭髮濕漉漉的,摸上去一把水。程諾文知道他老實了,正在反省,用大衣給丁昭擦了擦,「站得起來嗎?」
丁昭一動不動,程諾文皺起眉,「怎麼了,不捨得走?你別告訴我你打算進去。」
「我的外套還在裡面,」他蹭著程諾文大衣,咕噥一聲,「你帶我買的那件,我想回去拿。」
程諾文做個手勢,待在這裡別動。
五分鐘後,他拿著丁昭的西裝外套回來,給之前,程諾文掏空口袋,摸出Paul送給丁昭的煙盒和打火機,看都沒多看,直接扔進垃圾桶。
扔的時候嘖一聲,又說了句什麼,丁昭聽見了,原話:老不死的東西。
他抱著自己的衣服,跟程諾文走到路邊,司機還在打表,坐進車一看,已經三位數靠後了。
返程一路無言。
回到酒店二十平米的房間,丁昭渾身冒冷汗,回程的路不平穩,車子顛簸幾下,顛得胃裡翻江倒海,他忍了一路,近乎虛脫,跪在床邊上,使勁用胳膊肘抵住胃。
「還想吐嗎?」程諾文幫他脫掉大衣。
丁昭搖頭,又點頭,程諾文二話不說,將他架去衛生間,「進去吐,別鎖門。」
二十分鐘過去,人還沒出來,敲門也得不到反應。程諾文怕出事,開門一看,丁昭躺在浴缸里睡著了。估計是吐完想洗澡,但沒力氣,水放了一半躺進去,幸好是仰面,能正常呼吸。
程諾文一摸水溫,涼的,捲起袖子將人從浴缸里撈出來,拿毛巾擦乾淨,裹上浴袍後扔進大床被窩。
喝多的人死沉,搬運完,程諾文喘口氣,坐到床邊,丁昭眼睛閉著,看起來是睡著了。
袖口沾到浴缸的水,濕了一大片,程諾文正準備換。有人拉一拉他的衣服,丁昭不知什麼時候睜開眼,正看著他。
這雙眼睛以前藏在劉海下面,隔著頭髮縫隙,遮得閃閃爍爍,後來露出來,稱不上多伶俐的一雙,也不飛揚。
只有彼此直視,一個水平線上,丁昭的這雙眼睛才能發揮最大優勢。下垂眼,黑白分明,沒有受過太多污染,認真看你時,你會覺得自己是這雙眼睛所能看見世界的全部,忍不住多停留片刻。
床頭燈沒開,整間房都暗著。都市光源隔塊玻璃,光亮氤氳,堪堪可供分辨兩人表情。丁昭還在酒勁上,臉頰帶著不正常的緋紅,他攥緊程諾文衣角,反覆揉捏幾次,「對不起。」
丁昭最大的缺點,愛道歉,有時也算個優點,他比普通人更願意承認錯誤,且認錯態度良好,在對的節點上說出這句話,會令人消氣很多。
程諾文將衣服從他手裡抽出來,「知道了。」
聽他接受,丁昭心滿意足,嘴角上揚,眯眼說那就好。他頭髮半干,兩邊翹起,像兩隻豎著的耳朵。
「有人說過你很像狗嗎?」
啊?丁昭嗅嗅自己,「你想叉燒了嗎?」
不等程諾文回答,他將被子團成一團,假裝小狗抱在懷裡,說我想了,寵物酒店的店員給我發信息,說它這兩天食慾不太好。完了到處找手機,嚷嚷我給你看照片。
那個群組程諾文也在,聊天記錄都看過。他將丁昭按回床上,丁昭卻再次伸手,鍥而不捨抓住他。
他盯程諾文半晌,早忘了找照片一事,小聲問:「程諾文,你氣真的消了嗎?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