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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7 21:16:26 作者: 炎荒
4.咒枷
得人相救斬斷藤蔓,戎策摘下脖子上纏繞的樹藤,大口呼吸片刻,回身看去只有一片黑漆漆的叢林。無暇分心,戎策知道那花妖此時已經耗費了大量精力,正是乘勝追擊的時刻。
一番搏鬥,戎策劈開最強勁的一株樹藤,終於見到那所茅草屋。月光之下,門前有一面色憔悴的婦人抱著仍舊昏睡的樵夫,用乾淨的帕子給他擦去臉上忙碌一天的痕跡。
常人定是要被這夫婦和諧的一幕感動,但戎策記得自己為何而來,他將刀橫在婦人纖細的脖頸:「你是何人?不,何妖?」
「官爺不知?」婦人抬頭,眉目含情好似尋常人家的妙齡女子。她畏懼黑刀,卻依然緊緊摟住夫君的身體。
但戎策有一雙陰陽眼,這些修為尚淺的妖魔都會在他眼中現出原形,更何況這隻妖怪被古刀血刺斬下無數枝條,修為減退百年。戎策收了刀:「花妖?果然,這漫山遍野的花海是你所為。」
花妖將她丈夫放到地上,站起身微微整理羅裙,隨後行了一個婦人之禮,溫婉到無法讓人將她和山上那些乾枯的屍體聯繫到一起。她面色慘白,幾乎不能維持人形,如此重創卻不求饒認錯的妖怪,著實少見。
戎策不為所動,繼續問道:「你究竟是何意?」
「為愛人花開滿山,小女子可有過錯?」花妖說話不緊不慢,好似已經預料到會有這麼一日。
戎策學著楊幼清平日的樣子冷笑一聲,說道:「取悅心上之人並無不妥,但是傷及無辜者性命,伏靈司便要問責。」
「可問無辜之人在何處?」
「沿途見到的慘死之人,難不成與你無關?」戎策冷笑一聲,「說出來我都不信。」
花妖神色一變,似是黯然,也是譏諷:「好呀,若小女子說他們罪有應得,官爺恐怕也不信了。這條命,官爺拿去罷了。」
戎策上前一步,緊握手中血刺:「好啊,那你說他們何罪之有?」
「他們儘是欺負我官人的獵戶,還有與獵戶串通的官員,三年前逼得我和官人住進了山中。官人心善,我也未曾想過報復,直到半年前,他們發現了我為官人做的花海,竟打起了花海的主意,甚至半路截了他要一問究竟。」花妖看向躺在地上的樵夫,淒涼的聲音忽而變得憤懣,「所以我動手。官爺,你若是同那些惡人站一邊,小女子也無話可說。」
戎策沒出聲。也不怪楊幼清平日裡總訓斥他心善,他竟然下意識想要相信這妖。但僅僅是她一面之詞,更何況,她是妖。
一陣沉默,花妖似是看清了眼前這人與那些殺人不眨眼的惡霸一樣,也與傳聞中冷血無情的伏靈司相差無幾:「也罷,小女子不過是妖,您是身穿黑袍的伏靈司官爺,所謂公道不過是您的心思。」
「我,」戎策自認正直,自然聽不得這樣的污衊,想要發作卻意識到,如果真的動手,不正說明自己蠻橫不講理,「我伏靈司何時專治?你可曾聽說伏靈咒枷?但凡被迫傷人或罪孽尚淺的妖怪,都可免除一死。但首先,你要讓我相信,你是被逼無奈。」
花妖眼圈泛紅,轉過身去。戎策手中的刀下意識抬起,看著花妖如溫婉女子一般坐到門邊,抱起昏睡的丈夫,解開他衣領,胸口上赫然橫亘著四五條可怖的傷疤。戎策認出這是獵戶用的匕首所致,傷痕無論形狀、痕跡都應該出自樹上吊掛屍體腰間的那把。
「除此之外,還有何證據?」
「只有一顆真心。」
「他一直不知你是妖怪?你這般修為,為何甘心隱居於山林之中,與一樵夫為伴?」
「這世間所有,歸根結底就是一個情字。有人傾心於權,有人傾心於義,也自當會有人傾心於情,不知官爺心在何處?」花妖緩緩道,「他前世護我於火海,我今生還他一片花海。因因果果皆是緣,不知官爺前世可否有心系之人?」
戎策心裡一緊,抬起的刀慢慢放下。
半晌,他說:「我信你。」花妖抬頭,眼中的喜悅發自內心,戎策知道她是願意為丈夫花開滿山的浪漫女子,斷然不會在這親手打造的世外桃源掛上無辜者的屍體。他也看得出來,花妖心性本善,她所求的不過是數十年男耕女織的幸福。
戎策將血刺收入背後刀鞘,轉身看向身後茂盛的叢林,揚聲道:「老師,您滿意嗎?」
「尚可。」楊幼清撥開身前的一株冬青,從黑暗中走出,肩膀上架著那隻黑色的獵鷹。
他抬手,獵鷹展翅飛入夜色之中,戎策輕鬆笑道:「梭子給您帶的路?分明是我的鷹,竟然喜歡你更甚。」
楊幼清不搭理他,走到花妖身前,敞開斗篷露出玄鐵鑲玉的腰牌:「京城伏靈司監察楊幼清。」戎策跟在楊幼清身後走上去,月光照得監察大人更漂亮——是漂亮,戎策心裡琢磨,五官立體,劍眉星目,白皙的皮膚反射著盈盈月光。
看著像是大戶人家少爺的監察大人,其實十一歲家破流浪,十四歲上戰場,二十一歲接手伏靈司,是血海里摸爬滾打出來的硬漢。戎策小時候崇拜他,現在雖然氣這師父脾氣古怪,但崇拜沒減多少。
「阿策,你過來。」楊幼清招招手,戎策立馬走上前去,方才盛氣凌人的氣焰此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楊幼清從懷中摸出一支筆,通體白玉,筆尖卻是翠玉,月下泛著光:「伏靈筆,會用?」